李莲花在葡萄架下坐了许久,直到太阳西斜,凉飕飕的秋风吹得他打冷战了,才缩着膀子回到了卧房里。
李相夷正坐在单孤刀的床上打坐练功,听到到脚步声睁眼瞧见是李莲花,揶揄问:“外面冷不冷啊?”
李莲花搓着胳膊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正欲对李相夷翻白眼时,不经意瞥见单孤刀床下的小木箱子。不由得滞住了动作。
李相夷把着床沿往下瞧了瞧,好笑道:“一个破箱子有什么可看的?不过,这是里面师兄的私有物,你可不能乱翻啊!”
李莲花强作微笑,不屑一顾道:“我才不感兴趣呢,单孤刀肯定不会把在意的东西放在这么破的箱子里。”
李相夷瞪他一眼,强调道:“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对大师兄不能直呼名讳。你懂不懂礼貌啊?”
李莲花心里百般不愿,奈何有口难辩,只好敷衍道:“行行行,我知道了。”
李相夷压着一口气,放缓语气道:“李莲花,其实师兄人很好的。你不要被万圣道的封磬带偏了,师兄绝不可能害我。兄弟之间闹别扭是人之常情,我希望你莫要因此与师兄生嫌隙,伤了兄弟情义。”
“嗯。”李莲花轻轻应了一声,目光又落在那个小木箱子上。
李相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跳下床把小木箱子拽了出来,道:“既然你如此好奇,我就打开让你看看。但是,咱们得提前说好,就看一眼,不准乱动。还有,不许告诉师兄我们翻他的东西了。”
李莲花揉了揉鼻子,偏头看向窗外,催促道:“烦不烦啊,知道了。快点儿打开让我长长见识。”
木箱子没有上锁,可以直接打开。李相夷掀开盖子之后,惊喜道:“李莲花快过来看,我说师兄不会害我的,箱子里面全都是我送他的礼物,原来师兄一直都收藏在这里。”
李莲花深吸一口气,抱着膀子凑到箱子前看了几眼,假装好奇道:“这些物件怎么都是残破的?你确定这些都是你送给师兄的?”
李相夷这才注意到箱子里的东西几乎都有破损,通体莹润的碧玉剑被从中间折断,精致坚韧的银月弩被拆成了两半,还有木剑、飞镖、手札等,所有的东西全都残缺了。
“既然它们被师兄玩坏了,就由我来把它们修好。”李相夷小心翼翼地把破损物件一一拣了出来。拣到一半时,赫然看见箱子底部露出好几个大叉,每个叉的下面都有“李相夷”三个字。
“怎么回事?”李相夷一股脑把剩下的东西全部倒在床上,颤抖着抚摸上箱底的刻痕,红着眼睛低吼道:“这一定是误会!一定是!……李莲花,我不许你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李莲花轻声道:“好,我答应你。”
李相夷阴沉着脸把东西重新装回箱子里,放回床下,然后提起少师剑就出了门,走了几步,又停下喝道:“我只是去练剑,你不必跟来!”
李莲花立在门口,默默地望着走远的红衣背影,呢喃道:李相夷,你已幸运多了,一切都还有回旋余地。
当年,李莲花沉疴压身,本就时日无多,看到这一幕时,真的是万念俱灰了,连哭和恨得力气都没有。
单孤刀恨李相夷,因为李相夷比他天赋高,因为师父偏爱李相夷,因为李相夷年纪轻轻就受万人敬仰,名利与佳人双丰收。
李相夷中毒坠海后,恨过云彼丘,恨过金鸳盟、四顾门,恨过乔婉娩……却从来没有恨过单孤刀,唯有满心的愧疚与懊悔。
十年前,李相夷败的既惨烈又糊涂。
十年后,李莲花已经无所谓了。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黄沙始见金。时间会给出最正确的答案。
日子一晃又过去两天,李相夷选择独自咽下了这个伤心的秘密,没有对漆木山和芩婆泄露半个字。
李莲花数了数日子,决定不能再耽搁下去,于是以下山办事为借口向漆木山辞行,实际上是软磨硬泡了三四个时辰才求得漆木山放他下山。代价是每日都得按时吃三颗奇苦的千年断续丸。
李相夷不想回四顾门面对单孤刀,借口保护李莲花,也随李莲花一起去下山了。
漆木山担心单孤刀的伤情,芩婆也担心单孤刀会暗中搞事情。二老经过商量,决定还是必须去一趟四顾门。
莲花楼晃晃悠悠的行驶了五天终于到达京城郊外。一路上,李相夷吃饭睡觉一切正常,就是总爱坐在窗边发呆,问他话也不爱回答。
这日傍晚,李莲花买了几样自己年轻时爱吃的食材,下厨做了四菜一汤,若无其事地招呼李相夷上桌吃饭。
饭桌上,沉默数日的李相夷终于忍不住问道:“李莲花,你是不是早就见过箱子里的东西?你就是故意引我打开看的?”
李莲花轻咳一声,放下了碗筷,柔声道:“那天,恰好你不在屋里。我也就是一时好奇才打开看了一眼,结果就看到……唉,你也别太难过了,这种事早些知道,总比被一直蒙在鼓里要好。”
李相夷红着眼眶,点着自己的心口道:“你知道吗,我现在连呼吸都觉得痛。他是我的师兄,从小到大都是他护着我,在我心里他就是亲哥。可他太会伪装了,骗了我这么多年,我心痛啊。”
李莲花点点头,给李相夷的碗里添了一块肉,安慰道:“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可是你换个角度想一下,长痛不如短痛,这未尝不是好事?”
李相夷瞅着碗里的肉,抽泣着倔强道:“我曾经被血狱天魔打得无力招架,差点死了,我都没眨一下眼睛。”
李莲花唇角微勾,笃定道:“天下第一的李相夷绝对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毋庸置疑!这只不过呢,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为到伤心处哟。若是真的难过了,哭一哭也不是罪过啊?”
李相夷抬手抹了一下眼睛,放在衣襟上蹭了蹭,哽咽道:“可我不想哭,真的不想,他既然如此恨我,就不值得我再为他难过。李莲花,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平生最不喜欢两面三刀的人,若是谁负了我,我绝不会给他回头的机会!”
李莲花默然点头,端起酒杯与李相夷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道:“这杯我敬你。”
说罢,一干而尽。
李相夷想了想,也端起酒杯一口喝光,又续了一杯,握着酒杯喃喃道:“其实我,舍不得……”
李莲花问:“你舍不得什么?”
李相夷噙着泪答:“我不想与师兄形同陌路。”
李莲花摇头叹息,无话可说。
李相夷喝掉杯中酒,又问:“李莲花,你会恨我吗?如果恨,又会因为什么?”
李莲花呛了一口气,忍不住斥道:“不是,你你是不是喝酒喝糊涂了啊?干嘛问这种无聊问题?”
李相夷面色阴沉,冷冷地打量着李莲花,一字一句道:“我问的是以后。”
李莲花无奈轻笑道:“你想多了。我这个人最不上进了,也从不想超越谁,你的成就再高也不耽误我晒太阳睡大觉,我有什么需要恨你的?”
“可是你很爱批评我。”李相夷的声音闷闷的,吸着鼻子委屈道:“其实,每次被你批评过后,都会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很该死。你说,你真的不会恨我吗?”
李莲花震撼极了,自己明明只是善意提点李相夷,并没有表现出恨意,怎么还会给他造成这样的感觉?难道是心灵感应?
李相夷红着眼睛追问道:“李莲花,发什么呆呢,快回答我的问题。”
李莲花蹙眉敛眸,再一次重新审视李相夷,良久,认真道:“我不恨你。”
李相夷抹了一下眼泪,露出个浅浅的笑容,再次续满酒,举杯道:“希望你说话算话!”
李莲花无奈一笑,举起酒杯,温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