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徐笙笙盯着顾鸣寒的腿,并不言语。
说来可笑,她并不了解顾鸣寒。虽是顾鸣寒名义上的嫂子,可她在宫中家宴见过顾鸣寒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顾鸣寒常年在外征战,并不常出席宴会。在她大婚那日,顾鸣寒倒是来了,却戴了玄铁的面具,一身铠甲,不见真容。
唯独一次,顾鸣寒带兵围城,而她站在城墙上,拉弓射箭,一箭射废了这位战功赫赫的王爷。那时他从马上摔落,抬起脸,眼中的不甘与恨意,十分清晰。
徐笙笙苍白的唇微启,声音冷淡:“寒王,你如何信我?”
顾鸣寒一边摸着猫柔软的脊背,一边开口道:“皇嫂,你可是心疼哥哥?”
“……!”徐笙笙分明已经死了,却无端脊背一阵恶寒,她呵斥道,“恶心!”
顾鸣寒抬眼,像是脾气温厚的模样,雪白的面上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皇嫂不喜欢我这么称呼你吗?那我该如何称呼你?”
“……”徐笙笙被问得一愣,她曾是皇后,是王妃,也曾是将军府大小姐,如今她什么也不是了,是野鬼,倒显得十分——自由。
她舒了一口气,铿锵道:“徐笙笙。”
“徐笙笙,徐笙笙。”顾鸣寒弯了眉眼,口齿缠绵地碾过她的姓名两次,让她毛骨悚然、脊背寒毛倒立。
“……我会为你做事。”徐笙笙对上顾鸣寒的眼睛,想到枉死的家人,想到顾九玄的昏庸和那毫无品德却将当上皇后的庶妹,想到她曾背负的六宫,还有在等她归去的当归。
眼下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顾鸣寒眼睛微微一亮,像是孔明灯飞到了空中,期许已久的愿望在此刻实现,贪婪而疯狂地燃烧了起来,让他倦懒的身躯焕发出些最后的生机。
“好,好!”
他咳了几声,又咳了几声。
徐笙笙冷眼旁观,只听他掩唇哑声道:“鸣蝉。”
门外转入一个男子,正是领着徐笙笙来此地的男子,他向顾鸣寒行礼,又向徐笙笙道:“随我来。”
徐笙笙走出几步,回首看了一眼。
却见怪石已然遮去了那一方亭台,再不见那抱着猫的消瘦人影。
鸣蝉将徐笙笙带入一个布满金色经文的房间内,房内一个金钟倒立。
鸣蝉让徐笙笙带着当归一同坐入,森森冷火燃起,但徐笙笙无需惧怕,她是凤命,天生不惧火,在火中涅盘,待钟鸣三声,便可在阳界行走,附身于他人。
冷火燃起,徐笙笙却觉得那火毫无温度,像是湿润的雨水将她包裹。她抱紧了当归,生怕这火烧得当归发痛。
鸣蝉在一旁给她讲起了任务。
“您的第一个任务,是附身于谢尚书家庶女,找出谢尚书贪污的证据,谢尚书是顾九玄的旧部,为顾九玄南巡的吃喝玩乐搜刮民脂,扳倒此贪官,有助于提高王爷在民间的名望。”
谢尚书,谢庆民。
徐笙笙冷笑。
呵,老熟人。
鸣蝉用平淡的声音陈述道:“您要附身的谢尚书家庶女,谢笙,为谢家二小姐,唯一的庶女,地位卑微。”
“其母为商贾之女,曾倾尽家产帮扶谢尚书中举。”
“谢尚书中举后,另娶名流之后为主母,抬谢笙的母亲为姨娘。谢笙之母因生心病且被冷落,在生下谢笙六年后去世,其嫁妆已被谢家主母——谢夫人占为己有。”
“谢笙无人教养,记在谢夫人名下,但只得基本衣食住行,及笄后,便被谢夫人困于小院中,对外称谢笙怕生、体弱,实则苛待谢笙饮食,不教育谢笙礼仪,令其当众出丑,宴会失仪,声名狼藉。谢笙生了心病,更不愿出门,也无人提亲,已是奄奄一息。”
徐笙笙仰躺在钟内,见满屋经文,有些头晕目眩,疑惑道:“为何附身于这般人?何不附身于谢尚书的夫人,更能达到目的?”
“附身一事,越是地位高贵之人,身上的阳气、福运越强,您越难上身,且越是与原身差距大,越难上身。”
徐笙笙恍然:“竟是如此。”
忽地,她感到浑身灼痛起来,这便是鸣蝉所说的执念苦,冥火会灼烧去浮于表面的执念,让她不会化成厉鬼。
疼,疼得好。
疼得让人发省,忘不掉是谁让她沦落到如今的下场。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钟声终于响起了三声。
徐笙笙脱力,呼出一口气,勉强撑着钟的边缘,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鸣蝉伸手将当归先抱出钟内,又去扶她,道:“您到了阳界,也莫忘了撑起忘归伞。”
徐笙笙虚弱道:“忘归伞?”
“便是你捡起的那把伞,主子说过,”鸣蝉提及寒王时,不自觉放轻了语调,十分尊敬道,“淋不得,要生病。”
徐笙笙一愣。
回想起阳界,雨天时人人撑伞。
是了,对于鬼魂而言,人世间的阳光便是一场延绵不绝的暴雨。
“这有谢尚书家任务的详情,尤其是您要附身的谢二姑娘的身世和生平,您要细细地看,对您的任务大有助益。”鸣蝉将忘归伞递到徐笙笙手中,又拿起了一卷竹简放在蒲团前,转身去搬开金钟。
“谢尚书家的庶女,二姑娘……”徐笙笙蹙眉,她身为皇后,一言一行受遥城中的高门贵女关注,她也认得几张脸。
只是那些脸向来低垂,不敢直视她。
她贵为皇后,自然不是所有贵女都有幸见到她,只有身份高贵、德貌兼备的名门之后,才能与她同席,与她说上一句话。
而谢尚书家,有诰命的谢夫人,她有些印象;嫡长女谢璇,才华无双、貌美动人,来过宫中赏花宴,写诗得了头筹;嫡次女谢珠,一舞动遥城,蒙面起舞,在太后的寿宴上引得一片叫好。
谢二姑娘又是谁?
想来谢尚书的姨娘众多,必是哪个出身小门小户的姨娘生下的姑娘。
看完竹简,再推门出来,忘归乡的天色已然有了变化。
透过天幕,看见阳界的太阳已经西落,阴影变得越来越重了,忘归乡也越来越暗,火烛上的白火越发耀眼。
“您准备好了么?”鸣蝉从暗中静静浮现。
徐笙笙心一惊,只觉鸣蝉和他的名字十分不符,取了个夏日蝉鸣的闹腾名字,人却神出鬼没。
“……”她低头,抚摸伞柄,其上的金色经文隐隐流动。
顾九玄,徐婉儿,等着,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话,她徐笙笙并非说说而已。
“嗯。”
她颔首,再抬眼,目光已是十分狠厉。
人生没有回头箭,她也不会重生。
可她不重生,亦有复仇之道。
鸣蝉吹了一声哨,只见三只黑猫跃出,缓缓围绕徐笙笙转了个圈。
他嘱咐了最后一句:“若被天司监发现了,他们会让您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