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人都缩了缩脑袋,尤其是殷皎皎。
此时此刻,此种情形,她在话本上戏文里都见过,小姐痴心错付,怒沉百宝箱,斥责多情书生的无情,堪称全本之大关节,往日,殷皎皎每每看到此处都要长吁短叹拍腿不已。
不曾想,如今看到真的了,可惜小姐不是痴心被骗的小姐,书生从来无情。
萧元驰眉头皱起,那刀尖垂了下来。
“雪芝,从以前我便说过,我无心男女之事,对你,我也从来只当妹妹,不想你都当耳旁风。”
“当妹妹,那当年你为何要承诺护我一世周全!那是对妹妹的承诺吗?”
“不是吗?”萧元驰道,“若你安心做你的宁远县主,不做脏污你顾家门楣之事,我当然会护你一世周全,不但你,若你姑母也本分,我也可以回护。”
顾雪芝呐呐道:“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可……可你说你无心……”顾雪芝抬手一指,指向殷皎皎,“为何又对她有心!”
萧元驰握刀的手紧了紧,便听她又道:“殷皎皎说当初你并不是被迫接受赐婚,而是正合你意,她还与我说,说你早在大婚前便已对她钟情,还要她等你回来,好好做一对恩爱夫妻,可你明明与我说过,你对她只有责任!”
完了!
殷皎皎捂脸,方才一番胡吹乱吹只是为了激怒顾雪芝,是以讲了什么她自己都不太记得,如今被当众复述,还被顾雪芝添油加醋,当众质问给了萧元驰,她咳了一声,觉得有必要解释两句。
“王爷,方才我……”
“是。”萧元驰勾起唇角,“她说没错,当初的赐婚正合我意。”
殷皎皎怔愣当场,她结巴道:“萧元驰,你,你当真?”
萧元驰不看她,语调平稳坚定。
“但雪芝,不论我对殷皎皎有责任还是有心,那都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和你无关,你不必句句都扯着她,这并不会让我忘记你干了什么。”
顾雪芝登时瘫坐在地。
“既已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余下的话也不必再说。”萧元驰还刀入鞘,“正卓!”
苏正卓闻声而来。
“送宁远县主去她该去的地方。”
苏正卓有些犹豫:“不若先送县主回孙府看关起来,战事结束后再……”
“人,都得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沈如松是,她也是。”萧元驰沉声道,“送去知州府衙门,该怎么说怎么做,不用我教你。”
“是!”苏正卓抱拳道。
顾雪芝忽地坐直,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萧元驰。
“你要送我下狱,不可能,你不能这样对我!无凭无据!”
“沈如松会找到证据的不是吗?”
顾雪芝愕然,是啊,他不自己审而是交给沈如松,沈如松为了自保必会铆足了劲给她找罪名,省时省力,一石二鸟。
萧元驰的声音冷淡而悠远:“雪芝,你可知,出征的孙仲游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五千将士的性命,以及凉州城所有百姓的安危!即便你不喜他这个人,厌恶这桩婚事,也不该在那种时候对他下手,你姓顾,你没有一刻想到过这一点吗?”
顾雪芝想不到,她为什么要想,那些人的性命与她何干,他们是士兵,拿朝廷俸禄的,上阵杀敌是职责,死就死了,死得其所!可她呢,虽然锦衣玉食,却要对着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城,整日漫天风沙,孤独寂寞,姓顾怎么了,姓顾就要为国为民吗?天底下已经没人比她更惨了!
顾雪芝木然道:“他不配让我这样想。”
“那么我配吗?”
“你配!”
“我配?”萧元驰轻呵一声,“我也不配,你趁我出征之时和沈如松合作谋害殷皎皎,如意算盘打得好,但从没想过,若殷皎皎出事,于我会有多大影响,更没想过,沈如松何以又要帮你,他算计了孙仲游一次,难道不会再算计我一次?我或许会死。”
顾雪芝彻底懵了。
“我……”
“所以你看,你没你以为的那般深情难移,你只是一贯只看最高的枝头罢了。”
寺里静的落针可闻,顾雪芝再也不发一言,她任由苏正卓带人将她搀起,拢翠方才在风波中受了一刀,也随她一并被送走。
周硕伤重,先他们一步被转移,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王爷,我们和老周都是被县主的人撺掇,以为您和杨司马之事定和殷家有关,这才起了除掉王妃的念头。”他们齐声道,“是我们不识好歹不分善恶,我们后悔万分,求王爷王妃责罚!”
他们皆是普通人,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是一样简陋的穿着,粗糙的脸,兵器都拿不出像样的,只因一腔激愤便被利用,害得她殷皎皎几乎殒命,起因是好的,结果是坏的,哪怕始作俑者是顾雪芝,他们依然沾了她一世的血。
殷皎皎想恨又觉得没意思,不恨就觉得委屈得慌,她将头一扭,讲不出一句原谅。
萧元驰带来的亲兵已将寺中尸体收敛,夜色已浓重如墨,连月都不亮了,殷皎皎还站在一片照不到灯烛的树影下,彻底将自己融入沉默。
沉默里流露着不甘心。
萧元驰瞥了她一眼,震了震袖子。
“你们此番作为蠢钝至极必得有罚!”
那些人头又垂的更低了。
“只是,此时战事如火,我抽不开身,这样,你们既已来了,待会儿便随我去灵桐河谷,暂充一队新兵,可好?”
那些人猛地抬头。
“跟您一起上阵打仗吗?”
“或许。”
“好好好!”
他们立时兴奋起来,“便是死在战场只要能帮到王爷您也是好的!”
感谢完了萧元驰,他们方向一转又冲着殷皎皎磕起头来,不发一言的王妃什么态度,大家不是傻子自然知道。
“我们不求王妃原谅,只求王妃给我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殷皎皎吸了两口气,转眸看向萧元驰。
“王爷希望我怎样?”
“我希望你说真话。”
“真话是……”殷皎皎鼓起勇气,“上战场是上战场,他们所作所为触犯大雍律例该有的责罚也要有,可以吗?”
上辈子,夏兰说,萧元驰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她那时虚弱又茫然,自然信了,这辈子,经历了许多,她越发觉得或许上辈子的萧元驰没她以为的那么冷血无情,毕竟事物总是多面,每一面都是一个样子,她突然想找一找此人还有多少样子。
若将这种情与理对立的问题直截了当的抛给他,他会给出什么回答,是会一如既往的顾左右而言他,还是给她一个真正的答案。
于是她补充。
“王爷,我也要听真话。”
萧元驰没犹豫,一字一句道:“真话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