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这样歪在一旁,头靠在墙壁上,早就气绝多时。
一屋子人说不出话来。
崔老太太气得不行,叫来小厮将绿秧身上的绳子、布团等物一一解开,这时大家才看得更清楚——哪里是眼睛受了伤了,分明是七窍流血!
那耳朵、鼻孔,包括嘴巴,都是一片鲜血淋漓,还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
崔太太再也忍不住,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崔老太太嫌弃地瞥了一眼,叫丫鬟婆子将人抬下去,用帕子略微掩住口鼻:“真没用,瞧见这么点子事情就扛不住了……往后崔家还能交给她管事儿?”
崔老爷其实也吓得不轻。
但他好歹撑住了,勉强定了定神,凑到母亲耳边:“这丫头死了,咱们该怎么办?陈家是送她来给茂学做妾的,这死了……咱们该如何交代?”
“交代?我平日里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没成想你与你那婆娘一样愚不可及。”崔老太太冷哼,“陈家的意思明摆着就是让这丫头在我们崔家咽气,他们怕脏了他们家的地方,又怕我们留着这丫头,手里就多了一条把柄,早把这丫头送来的时候,怕是已经给她喂过毒了。”
“什么……”崔老爷眼前一阵发花,这会子才算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
原来,陈家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不会让绿秧活着。
但死在陈家和死在崔家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说到底,陈家咽不下这口气,偏又不能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既然崔太太给了台阶,他们就顺坡下驴。
崔家这头在试探,而陈家……分明就是抢先了一步,利用崔家的试探,直接料理了绿秧这个丫头片子。
他们根本不会让崔家从绿秧嘴里问出什么来,是以提前喂了毒,怕是连路上的时间都算好了,就等着绿秧进了崔家大门后没多久毒发身亡。
至于做妾不做妾的……
崔茂学浪荡又不是今日这一天了。
家里的通房、姨娘足有一沓,外头还有好些个鲜嫩香脂的相好的,死了一个又能怎么样?
况且,陈家既然敢这样做,就打定了主意崔家不会张扬。
这盆脏水,到底是要泼在崔家自己的身上了。
崔老太太气得不轻,咬着牙关:“这陈家的老东西还真是下狠手,罢罢罢!!那就随了她的心思!”她转头嘱咐儿子,“把尸体弄出去烧了,料理干净。”
“是……”
“往后休要再提茂学与那陈二太太的事情,你们给我记住了,烂在肚子带进棺材里去!!”
她冷眼如电的眸子扫了一圈,这身边的下人们都是签了死契的,这辈子都是崔家的奴仆,自然没人敢说什么。
一场风波就这样暗中消弭于无声。
外头谁也不知晓,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
绿秧被拖出去烧掉时,衣襟子里还掉出了一张身契,还有两张银票。
可谁也不敢去捡,只将人草草丢进荒无人烟的郊野,一把火烧干净了了事。
火光足足烧了半宿才熄灭,崔家的奴仆到了天亮时分才回去复命。
郊野深处,一架马车徐徐驶来。
停在那一片刚刚被焚烧过的地方,一只素手掀起了帘子,盛娇探出脸来,望着那一摊已经没剩下什么骸骨的残灰。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她回眸凝视着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子。
“你是随我回去,还是我把你送回陈家?”她轻柔的声音仿若缓缓升起的晨曦,微冷中带着温暖与希望。
那女子猛地抬眼,已然满脸是泪。
不是别人,竟是……云芳!
“求娘子开恩,不要把我送回去,求您了……”云芳泪如雨下,在这小小的马车里就要给盛娇磕头。
盛娇制止了她:“既然要跟我回去,那就别弄出那么大的声响,安静些个,省的叫人听见了。”
闻言,云芳立马咬着下唇,所有后怕悲愤的抽泣都是用腹部完成的,以至于她浑身抖个不停,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
盛娇领着云芳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还好新换的宅子很大,安置一个丫头绰绰有余。
桃香见她又领了个女孩子回来,又惊又喜,再定睛一看,笑容就凝固在了唇边。
“这不是那陈二太太身边的——”桃香欲言又止,再一看云芳那狼狈不堪、浑身是伤的模样,又不忍再问。
与盛娇对视了两眼,心中早已全然明白,她把云芳领进了屋内。
又给人家简单处理了身上、手上的伤后,才退了出来。
盛娇将几包药交给桃香:“你帮她换,还有内服的,一顿都不能落下。”
“我晓得。”桃香接过,二话没说就闪进了烧水间,在里头支棱起一个炉子,开始煮水煎药。
盛娇这会子反而睡不着了,忙碌了大半夜,反而更有兴致与桃香说说话。
她便也坐在了炉子旁,与桃香一道看着烧得通红的炉火。
“今儿也是奇了,你怎么不问?”盛娇好奇。
“娘子想说自然会说,若是眼下我不能知晓的,问了你也不会说的。”
“你倒是清楚。”
“好歹与你伴在一处几年了,我若是连这些都摸不透,那才是真白长了这些年纪呢。”桃香骄傲地翻了个白眼。
盛娇轻叹一声,缓缓与她说了这一段充满隐秘与血腥的故事。
原来,陈家原本是打算饶过云芳一条命的。
留着她,日后张家问起来,他们也好交代。
只要云芳的人捏在陈家手里,那让她说什么,不让她说什么,自然是由陈家说了算。
可他们谁也没料到,云芳被拔了手指甲,也没有供出陈二太太的那些事情,却又怕陈二太太真的因此没了性命,竟然托人将她早先就备好的一张纸签子带出去,要一直送到张老太君的手里。
那纸签子上所写的,正是陈二太太身上发生的事情。
可惜,她一时心软,根本没想到自己也身陷囹圄,前途未卜。
纸签子连陈家的二道门都没出得去,就叫红嬷嬷截住了。
陈老太太这才知晓,云芳并非不知,而是一直在隐瞒。
既如此,送走了绿秧,那这云芳也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