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太笑而不语,只缓缓地以食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发出哒哒的声响。
那木质的桌案上泛着暗哑的光泽,通体暗红透着幽幽的黄木色,一看就是经年了的好东西。
崔太太瞧着都有些感叹,不由得暗道:陈家果真底蕴深厚,一家半数都是读书人,竟然还能积攒下如此家业,这样好的木头,怕是他们崔家也找不出几件来,就被陈家这样大大咧咧地摆在花厅里待客……
这么一想,她愈发提起精神,生怕有个什么差池,反而坏了今日的来意。
略等了一会儿,见对方还沉默不语,她又无奈笑道:“说句不怕叫老夫人笑话的话,我家那犬子是个什么品性,您也晓得。这淮州城里,要说谁家儿郎有我家那个不争气的浪荡,我是如何都不信的。”
“这管也管不住,吵也吵不出个明儿堂,只能盼着他能收着点心,往后待过了个一二十年的,我闭了眼去了,眼不见心不烦,谁还管这档子闲事呢。”
“他如今心心念念着您府上的丫头,我想着……能给他纳一房稳妥干净的,又是老夫人府上出来的,定然稳妥,这才厚着脸皮登门呢。”
“我家那媳妇子是个面皮薄的,且又是为了这事儿,我怕她年轻不稳重,事情没办好,反倒是惹恼了老夫人您,反而得不偿失了。”
崔太太好话说了一箩筐,口都有点干了。
可眼前的陈老太太依旧低垂着眉眼,叫人瞧不出什么神色异常来。
这下崔太太心底越发忐忑,托着茶盏的手都忍不住有些轻轻颤抖。
刚勉强咽了咽,她就听陈老太太笑问:“说了这么多,你都把我给说糊涂了,究竟是哪一个丫头这般有福气,能入得了你府上的眼?”
“就是你们家二太太身边那个叫绿秧的丫头。”崔太太迫不及待道。
话音刚落,迎面而来的陈老太太的目光越发凌厉冰冷,直瞧得她手脚发寒,心底止不住的颤抖。
这会子算是彻底体会到什么叫做贼心虚了。
即便崔太太如何溺爱儿子,这个当口也在心里把崔茂学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不是这个不孝子惹出来的风流债,她又哪里会走这一趟?!
正僵持着的时候,陈老太太忽而笑了:“我道是谁,原来是她……她可是我们老二家的身边的人,令公子是如何知晓这么个丫头的?”
“应当有次在街上瞧见了,这就一见难忘了吧。”崔太太赶紧赔着笑脸,“我知晓府上待这些个下人们也一样厚道,这丫头给了崔家,必然不会叫她受委屈的,待成了姨娘,怎么说也是家里的半个主子了,又是由我亲自登门求来的,往后的日子自不必说。”
陈老太太抬手摆了摆:“若是真给了你们家,往后如何安置,那也是你们自家的事情。即便成了半个主子,也没有越得过上头正经主子的道理,太太的诚意我明白了,只是……这事儿我还需要问一问我那儿媳妇的意思,毕竟是她的人。”
“这是应当的。”崔太太忙道。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子话,这才散了。
崔太太回到马车里,掏出帕子胡乱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身边的丫鬟赶紧送上热巾子给她擦脸。
这会子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出汗很多,脸上的脂粉都糊了一半,对着镜子照了照,哪里还有先前出门时的齐整体面。
崔太太一阵心烦意乱,也懒得再整理收拾,只盼着能快些个回去才是。
这一趟奔走,她算是豁出去了。
能不能成,估计还要等上两日。
原本,她是这样想的,谁知到了傍晚时分,崔家来人了,说是陈老太太已经将人送到了偏门后头,让崔太太过去领呢。
刚巧,崔太太屋里正摆晚饭。
闻言,她急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匆匆赶去一瞧。
只见绿秧被捆住了手脚,嘴巴也被一团破布塞得紧紧的,大约是绳子捆得很结实,勒住了她的肩头,反倒将胸口那一波高耸凸显出来,一封信就夹在这儿,瞧得崔太太一阵羞恼,忙劈手夺过,往袖口里一揣了事。
绿秧被安置到了崔太太的屋内。
那封信,崔太太交到了婆母与丈夫的手里。
她自己没胆子看的,还是要交给真正能做主的人来。
崔老太太看过信后,面色阴沉,随手将那两页薄薄的纸张递给儿子。
母子俩的脸色一样难看,沉如锅底。
崔太太立在一旁,哪里还敢多说什么,耷拉着脑袋,屏住呼吸,只盼着这事儿能快些个了结。
“这么说来,陈家已经知晓了……”崔老太太语气失落又凝重。
“是……”崔老爷无奈。
“既如此,这事儿就要做漂亮了,这丫头该如何料理,不需要我教你吧。”
“母亲放心,儿子明白。”
“还有,往后那暗中的药材铺子不要交给茂学了,你亲自打理。”
听到这儿,崔太太急了,脱口而出:“茂学不是做得蛮好,为何不让他继续打点着?”
崔老太太冷冷嗤笑一声:“若是打点的好,又哪里会成今日这样子?!亏得你是他亲娘,还能捂着眼睛说这样的话,快些闭嘴吧,免得叫人听见了笑话!”
崔老爷呵斥:“少说两句,我与母亲在商议,哪里有你开口的地!”
崔太太被训斥了一通,面红耳赤。
又是一番商议后,母子俩有了主意。
正说着,外头忽然来了个丫鬟,正是崔太太的心腹。
那丫鬟显然受惊不小,面色惨白,见着崔太太了就跪下,忙不迭道:“太太,关在梢间里的那个丫头死了!”
“什么!”
一屋子人都被吓了一跳。
崔太太尤其手脚冰冷,半边身子都麻了:“我不是让你们看紧了么嘛!!”
“好了,别训丫头了,我们过去瞧瞧什么都知道了!”崔老太太起身,走在前头。
夫妻俩跟在后面,一行人趁着暮色,匆匆疾行。
待见到绿秧的第一眼,崔太太只觉得透心头一紧,瞬间头重脚轻,差点倒了下去!
只见那绿秧依旧被捆得结实,秀气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沁着的血污沿着白嫩的脸颊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