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小院,堂屋。
锦绣将从县城带回来的礼物,一一送到长辈手里。
张婆子怀里抱着舟哥儿,笑得眉眼弯弯:“瞧你们,尽给老婆子花这钱。”
知道孩子如今会赚钱,家中也不愁吃穿用度,节俭惯的老人家,还是希望钱财都留给孩子傍身。
锦绣为老娘簪上那根银鎏金的簪子,促狭道:“娘难道不喜欢吗?”
张婆子嗔道:“你给娘挑的,怎能不喜欢。”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这么贵重的钗子,戴起来没有不好看的,便是糟蹋在她一个暮春之年的婆子身上。
王氏同样得了根鎏金簪子,心头欢喜,轻轻拍哄着怀里的延哥儿,缓声笑道:“这两日,你五哥带工人紧着收地里的山药,晚些时候回来,让他同妹夫把院里的小羊崽宰了,炖羊肉锅给你补身子。”
锦绣有些意外的眨眨眼,在他们这个地方鲜少能见到羊,倒是每年冬日天寒地冻的时候,懂得做买卖的走商,从隔壁徽州拉来宰好冻成块的羊肉,价钱自然是不便宜。
王氏道:“你五哥前些日到镇上,恰好看见有商贩牵来羊崽,挑了只大的,说是留着等你回来好的炖羊肉锅。”
难得被五哥一直惦记在心上,锦绣欣喜地道:“多谢嫂嫂,五哥最近采收累得紧,不如让年庚来就是。”
屠宰牲口这块活计,家里没人比贺年庚更拿手。
张婆子却道:“你们小两口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歇会——。”
不等张婆子说罢,贺年庚已在一旁起身:“无妨,我同年昌他们一块动手,很快就好。”
见女婿都这么说了,张婆子便笑着点头,很是满意女婿是个眼里有活的,“好。”
贺年庚看了眼锦绣,便转身到院子,交待瓜棚底下歇脚吃茶的兄弟俩先到灶房烧水。
这次从县城回来,按锦绣的意思,让年昌兄弟日后留在他们小院住下,兄弟俩家里的老房子早就塌没了个样,免强剩一间睡觉的小屋,不说漏雨,雪天积雪堆压,夜里睡着也不踏实。
都说生死关头见患难,那日在马车外,兄弟俩舍命护锦绣母子,这份情意夫妻俩都记在心上,
长辈们在说话,三岁的丞己带着刚会走两步的隐哥儿,背朝着大人站在椅子前吃酥糖,尤其是隐哥儿,酥糖口水糊了半张小脸。
田草在旁看着两个弟弟,手里拿着小姑送她的两朵好看的簪花,心里高兴得紧。
锦绣见状,上前拿起朵簪花给她戴上,粉白的样式衬得小姑娘娇俏可人。
有些日子没怎么上山下地干活的小丫头,皮肤养白了许多,相貌愈发长开,印象中更像她早逝的生母伍氏,五官小巧秀气,个头却像老三,比同龄的姑娘要高出半个头不止。
田草眨巴眨巴微微上扬的凤眼,抬手轻轻抚摸小髻上的花瓣,俏皮笑问:“小姑好看吗?”
锦绣被她灵气的模样逗笑,点头道:“当然好看。”
一旁的魏娘将眼前的一幕尽收眼底,望着姑娘与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和睦的画面,一时间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此刻她的心情,迫切的想知道,当年夫人和姑娘到底生了什么变故,为何姑娘口中喊的阿娘,是位陌生的乡下妇人。
不难看出,这位大娘子待姑娘极好,视如己出般疼惜。
倘若主子和夫人还在,姑娘会过上比如今更尊贵的日子。
贺年庚从院外进来,清冷的眼眸将魏娘脸上一瞬即逝的忧伤看进眼里,清了清嗓,示意魏娘与两位先生见礼。
祝先生和礼大夫并肩而坐,二人放下手中茶碗,一副好整以暇的神色打量着魏娘。
魏娘有礼上前,心有疑惑,总隐隐感觉面前这位满头白发的先生,似有几分面熟。
“奴家魏氏,见过二位先生。”
祝先生捋了捋花白的短胡子,嘴角似笑非笑的打量魏娘,静默点头。
魏娘抬眼对上他的神色,依稀间眼前的白发先生与多年前一张年轻的面孔悄然重合。
是他!
祝先生,——难道是!
前朝一度名声大噪的神童才子,祝怀宏!
魏娘几乎瞬间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袖子下交握的手掐紧虎口,压抑心头翻涌的躁动。
二十多年前,她有幸随夫人见过齐先生身边这位才子,尤记得当年齐先生身旁,还有一位十岁上下的小神医。
莫不是,礼大夫便是那位小神医——。
魏娘止住内心激动,面上不显。
看来,姑爷当真是齐先生后人,她本该在那日见识流星镖时就该断定。
仨人都没再说话,但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还是没能逃过贺年庚和锦绣的眼睛。
直觉告诉他俩,这仨人是旧识。
锦绣以为魏娘子之所以留下,是因为贺年庚的父亲贺重齐。
而贺年庚却认为,魏娘冲的是他媳妇,许是与锦绣的身世有关。
如此说来,他的父亲或许也晓得锦绣的身世,贺年庚很快在其中理出些许头绪。
不过,在他弄清媳妇身世以前,不想她跟着担心忧虑,这背地里牵扯了太多凶险谜团。
自从祝先生来了之后,贺年庚一点点从老家伙口中套话,拼凑出一个完整的【闲人居】。
原来【闲人居】是由贺重齐一手所创,据说,最盛时有近三十多位来自五湖四海的豪杰义士,一群人以闲人自居,不问世事,不论天下。
自从贺重齐离开后,闲人居许多人渐渐年老逝世,如今仅剩祝先生、礼大夫以及一位留守在闲人居的旧友,而那位旧友多年前重伤落下隐疾,近些年深居简出。
贺年庚很快收起思绪,在徐锦贵从地里回来以前,他们已经把小羊崽处理了干净,灶房里炖上羊肉祸子,院子中架了篝火烤羊架。
夜幕降临前,在院里开了两张桌子,男人们举杯畅饮,女人和孩子有说有笑。
烤香的羊架撒上作坊带来的孜然,香味扑鼻,田草和己哥儿一人分得一根羊腿骨,骨头上还有不少肉,啃起来比吃羊肉祸还香。
魏娘自然也被请上桌,乡下庄户没那许多讲究,她主动帮忙抱过隐哥儿,席间规矩的不乱搭话。
锦绣往张婆子碗里夹了块肥羊,笑道:“娘,您多吃点。”
“好,娘自个会夹,你快别顾着我的。”张婆子心里熨贴得紧,嗔笑道。
说着,张婆子想到今日在屠户家档口看到的人,不禁说道:“你们这次在县城,可见着屠夫家那小两口了?”
锦绣眨眨眼,不知道该不该跟阿娘说那日在客栈里,他们替哥嫂收拾不孝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