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已换好华服的苏琼在沈然的带领下,来到沈曦的院子。
一进门,就见两只白鹤在庭中……卖弄风骚。
苏琼心中想到这词,默默撇了头,诚心道歉。
抱歉啊,鹤兄,实属是我没文化。
穿过楼廊,越过庭桥,接着推开了房门。
房内有一老者,穿着整洁得体,一丝不苟,脸上尽是沧桑的同时,却也无法忽视老者炯炯眼神,当看到苏琼时,闪过一丝柔和和不明的情绪。
苏琼心情有些复杂,看到沈老爷子的那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却故作轻松地朗笑道“呦,沈老爷子,好久不见啊!”
沈曦见此,浅笑道“苏琼,上次见到你还是你爹要带你回的宴会,如今你活得好好的,看来你爹护得挺好。”
苏琼打趣道“说到这事,我就来气,那次宴会上,你跟我爹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交易!”
沈曦笑而不语,接着看向一旁的沉默不语的沈然,收了笑容,沉了声,说道“你先出去。”
沈然行了礼,默默退了出去。
苏琼见此,有些无奈道“沈老爷子,沈然好歹是您最疼爱的亲孙子,对他好点不行吗?”
“就因为他是老夫的亲孙子,老夫才必须这样!”说完,他略显疲惫地闭眼轻叹一声,缓缓道“沈家的情况,你也清楚,虎狼之穴,弱肉强食。”
“非老夫不想疼他,只是不能……”
苏琼听此,也只能沉默,缓缓道“所以这次你要做什么?”
沈曦抬头盯着他,语重心长道“老夫求你,带他走。”
苏琼一愣。
沈曦长叹一声,回忆道“那天你爹突然跟我商量。”
“他说,若他没有成功带你回去,希望我能保住其余苏家人的命。
若是只有你成功回去了,他想你也必定做出了抉择。
而不论什么样的选择,他希望我能全力助你。”
沈曦盯住他,郑重道“而如今你的选择又是什么?”
苏琼看着他脸上的严肃,笑道“沈老爷子,我既隐藏多日,您想必也清楚我的意图,又何必问我?”
“好!老夫果然没看错,你们苏家人果然是个疯子,你祖父是,你父亲也是!”沈曦拍案朗笑道。
但她还是疑惑,问道“那为什么……要带走沈然?”
“苏琼,你既选择这条路,就必须有人陪!
而然儿……是最佳人选。
他自幼聪明伶俐,心怀天下,必然会有所作为!
可他偏偏完美继承了沈家风骨!
而我怎甘让他去效忠一个昏庸无道的君主?!”
沈曦说完,抬头盯着他,肆笑道
“倒不如让他效忠于你——苏、琼!”
“你们是我看着长大的,一样的聪明懂事,一样的继承了两家的风骨。
但倘若有人问我,你俩之中,谁更有帝王之相?”
沈曦说此,停了停,笑着看向他说道“老夫只能说,那人只能是你!”
“的确!论才,你们不相上下。
但你有一样是常人所没有的,那就是天生的吸引力!
苏琼,夸张地说,你是天生的帝王,杀伐果断,体恤为民,与他们,可是亲友,可是君臣,你是众星捧月,亦是众心所向。
你……明白吗?”
苏琼听此,只是轻笑“沈老爷子,你知道我这个人,对所有人的话不怎么在意,因为不在意,所以不自矜、不自卑。”
沈曦听完眼中又多了几分欣赏,低笑道“是啊……所以老夫愿意将一切可能赌在你身上。”
他抚须轻笑道“你们尚年少,而这王朝——却垂垂老矣!”
“老夫知道你们心中不满,所以老夫助你们一臂之力!”
苏琼看着他,有些平静,有些……悲伤,只问“沈家主,那您呢?”
沈曦没有回答,只微笑着,看向腰间这祖传的兰纹青玉佩,轻抚玉佩纹路,缓缓道“老夫……自有打算。”
苏琼见此,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起了身,向其郑重一拜,退出了房间。
沈曦明白她最后一句对自己的称呼,到底是何用意?
那是那小子对自己的劝告,他希望自己回头。
可……哪有那么容易?
而踏出门房半步的苏琼,也听见身后老者的沉叹……
“沈家,它需要新生。”
似在对他说,似在对她自己说。
最后,苏琼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老者依旧笑着,宛如当年初见。
而她也回了头,明白这一眼后,以后就只能在记忆中寻找那位和蔼可亲的古板老头了。
另一边,苏琼看了一眼在庭中抚鹤的沈然,心情复杂,回的一路上,也是沉默不语。
回到沈然的房间,那温谦少年开口道“苏琼,祖父说,过几日正好是他老人家的古稀寿宴,到时候沈家人都会在场,你趁人多混出去。”
苏琼轻应一声。
接着,灯烛摇灭,入了睡。
第二日,沈曦就把沈然叫到厅堂,当着所有沈家人面,以买入侍奴的罪名,狠狠责罚了他,甚至一气之下,将沈然这个名字从族谱上移出?!
一时众云纷纭,难辨真假,但真实的结果,确实不能否认。
沈曦将他最骄傲的亲孙子剔除了家谱。
或许就是因为沈然是他此生最骄傲的事,他才被这样一意孤行,也或许,是他恨自己的孙子做出这样的事,玷污了他一直坚守的君子之道,十分羞恼才导致的。
但这一切都抵挡不住,沈老家主的古稀寿宴的盛大召开。
也在这一天,沈家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灭门了。
夜里,耀眼的红光吞没了一切,人们在火中独舞,燃尽生命最后的色彩。
不远处的高山小路上,有两个身影伫立在这,远远眺望着这沈家之火的起落。
沉默之间,苏琼听到了马蹄声,她回过头,看向两人的坐骑,上前轻抚马头。
两马纷纷发出嘶鸣声,似在询问什么时候启程。
她见此,无奈轻笑,也转身看向那紧握兰纹青玉佩、面色有些苍白、眼神深沉的温谦少年,心中泛起一丝复杂。
我欲放鹤高飞,必斩血缘之枷。
这就是沈老爷子用意。
当然,这于沈然这只鹤来说,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坏的。
她看向那沈府废墟,只叹,沈老爷子你……还是那样狠心。
轻叹一声后,对沈然缓缓道“沈然,别看了,时间不早了。”
沈然转过身,眼睛微微泛红,眸中承满悲愤,哑声道“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对吧?”
苏琼有些无奈,只轻叹道“沈老爷子只与我说,带你走的事。
至于他要赴死,我也只是猜到了大概。”
沈然盯着他,只是沉默。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的,当祖父叫自己去苏府找苏琼之时开始怀疑,到祖父看到苏琼的那一瞬间的隐隐察觉,最后到祖父责罚自己又除自己名,将祖传玉佩秘密交给自己的那刻。
他全知道了……
沈家清浊难理,是为恶。
而沈曦所为,不过是为了告诉他,沈家的灭门只是诸恶消散的开始,而他本人也是恶的一方。
对啊,当今陛下的昏庸无道,世人皆叹。
而祖父能高坐长久,恐怕也是故意忽视陛下部分所为。
想此,他有些颓然。
苏琼看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平静,缓缓道“沈然,虽然你祖父叫我带你走,但没说你一定要跟我。”
“所以……你的打算是什么?”
“我……”他有些迷茫地开口,看了身后的沈府,在片刻之后,坚定起来,看向他,说道“我跟你走!跟你去闯!我要看,看祖父一直期待的清明盛世!”
苏琼见此,笑道“若你失望了呢?若我不是你所期待的样子呢?”
他肆笑道
“还没开头,怎提失望!
若误结果,我必杀之!”
“我既愿陪你做乱臣贼子,那来日也愿做你的乱臣贼子!”
“我沈然此生所为,只为扫清诸恶!”
“只要你\/我不负天下!”他们异口同声道。
火海带来的余下热风终是被少年的意气化成清凉,而百年的罪恶也终将因为少年尘埃落定。
沈然看向已然变为废墟的沈府,深深一拜,便与苏琼利落上马,准备离开引韶。
天上传来几声鹤鸣,沈然闻声抬头,不禁轻笑。
他见那一大一小的两只白鹤高低耸飞,不禁想起那年年少笑问祖父自己的名字缘由。
那时祖父笑着抚摸他的头,温柔说道。
“然,耀也。”
“乃兴盛之意。”
而曦,当乃希望之意,是众盛之初。
他这样想着,也就笑了。
“驾!”
俩个志趣相投的少年郎便扬尘而去。
而在隐蔽处,一个黑影看着他们的渐渐离去,悄然扬起一丝诡笑。
“看来……大人的消息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