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京张府,工部尚书张录的张府,张逢应正声泪俱下地朝他哭诉着:“干爹救我,漕运总督刘瞒昨夜放火烧房,我阖府百十口人全部惨死,包括那我苦命的妻和年幼的儿。我赶回去时,张府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说着说着,张逢应便要做出一副痛不欲生,几欲昏厥的样子。
张录却根本不看他,只是仔细端详自己手上的一柄扇子。
张逢应的头悬在半空,倒下也不是,不倒下也不是,正觉得尴尬之际,却听张录唤他:“你来瞧瞧我这扇子,是我新得的古物。”
张逢应抬脸,连日奔波,面上泪水混着泥土,狼狈地看着他,“干爹?”
张录不满,只是横了他一眼,收了扇子,狠狠地敲了他头一下,“你这蠢货!”
多年前的天香楼,二人痴缠数夜,彼时,张录最满意的就是张逢应这粗笨高大的汉子肯为他花心思的模样。
可惜!
现如今他是越来越蠢了。
张逢应咬牙,心一横,道:“当年那么多小倌儿,干爹都看不中,偏偏看我合眼,那时我就知道我终归是干爹的,干爹和我有缘,这缘分是前世修来的。”
张录满意地点了点头,“既来了永安京,便放宽心安置吧。旁的琐碎事情,我不想听,也不想问。”
“是,我一定伺候好干爹。”张逢应心如死灰,磕了个头便退下了,再没多看一眼甚至可称得上清秀英俊的张录。
张录生得白净,两道浓眉下是一双缱绻的眼,笔挺如峰的鼻梁下,生了张不苟言笑的嘴。虽已年近不惑,却仍是永安京出名的美男子。
二十年前,这张面皮曾迷倒了不少永安京少女的心。
只是从秦楼楚馆递出的少许线报可知,工部尚书虽年轻英武,平生最爱的,不是姑娘小姐,不是小生少年,竟然是满脸皱纹的汉子!
那些生得稍许顺眼的,张尚书不中意。
张尚书最喜欢的,便是如张逢应这般生了副劳苦相的乡下汉子,简直可谓此生挚爱。
京中少女们的心碎了一地,可后来,少女们心中更多的,是对工部尚书躲之不及的避嫌弃。
——
暗影爪牙遍布两京,一日后江易寒便听从廖英的口中得知了此段故事。
廖英看着一脸忍俊不禁的江易寒,忍了许久,最后还是说道:“殿下想笑便笑吧,不用在我面前忍着。”
江易寒终是无法再憋笑,笑得像是刚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边笑一边从牙缝里挤着话:“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一字不差。”
“哈哈哈哈哈…这姓张的果真是蠢,我本来以为他能对妻子下此狠手,是个能成大事的,我还盼着他能搅动永安京的一池浑水呢。谁知,谁知…哈哈哈…”
廖英也跟着笑,却是苦笑,“是,张录这次算是得了。”
“那张尚书可是头狼啊,张逢应这下算是羊入虎口了,哈哈哈…”
廖英叹道:“张尚书口味确实清奇了些…”
江易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立时收了笑容,问道:“刘瞒呢?他动身了没有?”
廖英缓慢摇头。
江易寒冷哼,“哼,他倒是沉得住气。”
“殿下觉得,他是在等什么?假陈兴已死,张逢应业已逃了,他却还在昭阳。他府上的那个,莫不也是个假人吧?”
江易寒同样缓慢地摇头,“他倒没有那样的本事。依我猜测,他会在临走前再将我们一军。”
廖英挑眉,“需要我去料理了他吗?”
“不用,不用…”江易寒又笑了,他笑着摇头,道:“等着看狗咬狗不好吗?他那么蠢的人,就是把证据摆在他眼前给他看,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逢应已经把对许术不利的证据交出去了,现下正在相府那个真陈兴手中。”
“你瞧,破绽不正在这里嘛。”江易寒满意极了,歪着身子,倚着圈椅的把手,快活地用指节敲击着茶几的桌面,“刘瞒一定会动手的,甚至都不用我们推波助澜,他那种蠢人就会给我们看看什么叫做满盘皆输的。”
廖英点了点头。
“张家满府惨死,金光阁没有人接手,你明日就用低价把它买下来吧。文书手续等一应流程,市舶司的肖中道会帮你办好的。”
“可是肖中道却是大皇子那边的人?”廖英不解。
江易寒语重心长:“他虽是大哥那边的,可官衙办公的常规事情,他照例还是要办的。”
廖英再次了然点头。
“张府起火的原因可有人在查?”
廖英摇头,“这是个烫手山芋,根本就没人敢查。”
“廷尉司卿不是你爹吗?叫你爹做做样子,阵仗越大越好,和罗绍一起去查,定要查得满城皆知,然后传到北边去。”
廖英诧异,“查出起火原因倒是不难,只是这查出来的证据,是不是…”
廖英仍在犹疑,江易寒却替他继续说道:“这查出来的证据,自然是要牢牢地握在我们手里了。等这里的事了了,回了永安京,届时再拿出来好好地将他张录一军。”
同样说到廷尉司的,还有秉烛夜谈的百里相和江风启。
秋寒袭人,侯府客院的小书房内烛光闪烁,江风启黑如点漆的瞳孔倒映着两点微弱的火苗,可他看向百里相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荡漾的湖水。
秋夜的湖水,平静却迷人。
江风启细细叙说,百里相则是认真地听着。
“张逢应定是抛妻弃子地逃了,刘瞒还能在漕运部院坐得住,依我推断,他手中定有可以参二皇子、廖安海、林相和许术一本的证据,只是他在犹豫究竟交给谁。现下陪都相府的真陈兴便是个很好的选择,半痴傻的丞相呈上去的奏折,能发挥的效力,实在有限。”
“这便正合了刘瞒心意,他想借机引蛇出洞,勾着他们闹成一团,他便正好学张逢应亡命天涯。这痴傻丞相交到永安京的证据又不至于过于确凿,伤了二皇子基业,日后再见,总有转圜的余地。二皇子心情好了,还能再放他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