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子昀是与烨儿同一年出生的,说起来,这孩子长得倒有些像你,也难怪皇后如此疼爱他……”
皇帝目光微闪。
前些日子,明璟传了密信回来,对于老二在宣湖所做一事,他已知晓。
若是他的烨儿还在……或许今日他也不会如此为难。
...
几日后,钟子昀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下来,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钟天骥将当年之事告知了钟子昀。
之后,钟子昀一人在房中待了一日,不吃不喝。
皇后得知他的情况心疼不已,却又无法出宫,只能传了口信出来,让侄女钟泠月劝一劝他。
那日出宫,皇后看得出,她在昀儿心中的地位很不一样。
钟泠月本也是要去见阿昀的,只是,她倒不是为了劝他。
“阿昀。”
钟泠月推开房门进去,屋内有些昏暗,窗户又没开,她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子药味,很苦,只不过,药虽苦,咽下也就没事了,心中若是苦,那滋味,怕是很难驱散。
她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外面的凉风吹进来,渐渐吹散了一屋子的药味。
钟子昀没回应她,坐在床前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住在外祖家,刚记事的时候,见几位表兄都有父亲母亲在身边,而我却连他们长什么样也不知道,我哭着吵着要见他们,外祖母就用好吃的哄我,我有了吃的,也就忘了他们……”
钟泠月走到他床边坐下,又继续开口。
“后来,我懂事后,知道与他们分开的缘由,也明白他们对我是疼爱的。
理智上,我不该怪他们,因为这是无可奈何之事,可感情上,在我被他人嘲笑是被父亲母亲抛弃的时候,我也曾怪过他们,为何不能到杭城与我一起?为何弟弟和妹妹能在父亲母亲身边,我却不能?”
听到这里,钟子昀抬起了头,眼睛红红的,像是在森林中迷路的小兽一般,前方有岔路,他很迷茫,不知该往哪走。
“阿姐……”
钟泠月也看他,“我与你说这些,不是来和你比惨的,我是想告诉你,你当然可以怪他们,他们有苦衷,只能做出隐瞒你身世的事,目的是为了保你的平安,这没有错,可你又有何错?他们瞒了你这么多年,你生气有情绪都是应该的。”
“我知你向往自由不受约束的生活,你连官都不想做,又何况是当一个被所有人都盯着且寄予厚望的皇子?”
“阿昀,不要自己憋着,若是想哭,就哭出来,阿姐在这陪你。”
话还未说完,钟子昀就扑到了她的怀中。
“阿姐……我……我只想做阿姐的亲弟弟……”
为什么要告诉他真相?
他什么都不想知道!
他才不想做什么皇子!
他只想与父亲母亲还有阿姐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憋在心中的情绪一下子都涌了出来。
很快,钟泠月感觉到肩头处的衣裳都湿了。
她抬手轻拍他的肩头,没再说话。
有些事,自己不经历过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即便她与阿昀的经历有所相似,可她自小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何人,并没有被瞒着,这么多年,她已经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阿昀呢,他骤然知道此事,且随之而来的是重如泰山般的担子就要压在他的身上,他又如何能扛得住?
过了许久,钟泠月的肩头处一轻。
钟子昀抹去眼泪,还带着些难以控制的哽咽,冷不丁的,他突然开口问她。
“阿姐,你学武很辛苦吧?”
钟泠月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她以为,阿昀会问她若是遇到同样的情况该如何选择。
面对弟弟认真的眼神,她点头,“辛苦。”
“那阿姐为什么还要去学?过得轻松些不好吗?”
“轻松当然好,可若是不习武,我的身体永远是弱的,不能去想去之处,不能做想做之事。”
钟泠月与他说起幼年习武之事。
她还的记得刚习武那会,师父每夜都会翻墙来接她去玉竹山,喂她喝难喝的汤药,然后教她练习基础功到天亮再将她送回王家。
她白日里一直躺着,外祖母他们都以为她是身体弱才会如此嗜睡,实际上就是累的,要不夜里实在没精力练武。
坚持了几日后,她扛不住想反悔,到了夜里怕被师父接走,就躲在床底下,衣柜里想逃避练武,却每每都被师父找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练,后来她真的再也坚持不动,就与师父摊牌,说要与他解除师徒关系。
师父被气走了,她也终于轻松了。
不练武后,她是过了几日清闲日子,可渐渐地,身体又变得糟糕了,她又变成了之前走几步就喘的娇小姐。
钟泠月已体会过健步如飞的感觉,岂能忍受连走路都不能随心意的自己?
可师父已经被她气走了,她小小年纪也出不了城去找师父,就入夜后自己练习师父之前教的招式,在那之后,虽没人监督,可她却再也没偷懒过。
后来,师父又突然出现了,她认了错,与师父再三保证定会一直坚持下去,这才又恢复了每夜去玉竹山的日子。
钟子昀听完之后怔怔的,又问道:“那阿姐杀人的时候,会怕吗?”
他脑中闪过那日在后山,阿姐冷血无情的样子。
“若我不杀他们,那就要被他们杀。”钟泠月想起前世的惨状。
她不滥杀无辜,可既然已经站在了对立面上,心慈手软,只会害了自己,害了自己身边之人。
是啊,若自己没用,就只能被他们杀。
钟子昀也想到了自己被刺杀时的情景,那日,若不是阿姐及时赶来,他此时已经被葬在了地下……不,是连被葬的机会都没有,他会成那猛虎的腹中之食,死状凄惨。
那若是下次,阿姐没来救自己呢?
又或者,阿姐陷入了危险之中,他可有能力救她?
钟子昀扪心自问,此刻的他,真的很无用。
即便他想当缩头乌龟,可二皇子已经知道他的身份,还会再卷土重来,到时候他连自保都做不到,谈何自由?
当夜,钟子昀屋内的烛光一直未灭,直到次日烛火燃尽,旭日东升。
钟子昀的房门被从屋内打开。
他拄着拐站在门口处,仰头去望那刚升起的初阳,心中已经有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