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闹声随着祭者匆匆赶来的身影戛然而止。
老得叶片都要掉完的树精搓了搓息壤,挠了挠自己可能是头的位置,接着在农民无奈、心疼又不敢言的神色里掐断了一株刚刚有所好转的作物,胡乱塞进嘴里咀嚼一番后,慢慢点头。
于是欢闹继续。
然而祭者本人却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口中机械地咀嚼着甘甜的植物茎,一边小声低语:“太迟了,怎么会,为什么,太迟了,太迟了,时候不对,不应该......”
博德扇动两个大耳朵,一点点往祭者的位置探头。然后他就被育者和居民们包围,可以看出这些人平时不怎么说感谢、赞美之类的话,他们支支吾吾不知道在哼什么,只是将手往博德身上伸。
金毛大狗觉得自己变成了广场上求财祈福的雕塑,毛都要被薅完了。这时,育六伸出猫爪,拽着他,展现出了和小小身板完全不符的力道,挤开人群,往育者的棚屋走去。
人潮渐渐平息,那个棚屋似乎和祭者的房子一样,地位特殊,没有人跟上来。
“不愧是育八!”小猫育六的眼睛亮闪闪的。“这下子,猎者们可以不那么拼命了!”
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潦草黑白猫咪再次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肉。
来者是骑在蚂蚁身上的育七。
有鳞者少年将育六抱在怀里,无视了他的“欸欸欸”和“咪咪喵喵”乱叫,对着博德说道:“祭者要见你。”
得了。动静太大了。博德低着头跟着两位育者前往祭者的房子,沿途再次被民众们围观。
育七和育四(可能是育五,两只蚂蚁真的很相似)带到人之后就离开了,留博德一人面对祭者。
祭者倒是恢复了正常的样子,态度称得上和蔼:“您还没吃东西吧,吃一点?”
怎么都用上敬语了?
树精将身前的可疑事物往博德那边推了推。这一碗看着像是拉贝林炼金失败的产物,就和这片天地的颜色一样灰扑扑地,植物和可能是肉类的块状物煮在一起,变得黏糊糊。
这碗东西......似乎还在动?博德宁愿相信,那个鼓起又瘪下去的动静,源自于一个挣扎了半天没浮上来就闷死在碗里的气泡,而不是什么没熟透的肉或者绝望的苍白植物。
“不用了,谢谢。”
树精也不客气,伸出一条根系,插进碗里,开始吃东西。“育八,或者,按照您自称的称呼,博七,您究竟是从哪个时代渗出来的?”
“我不理解您说的‘渗出’是什么意思,您可以叫我博德。”犹豫片刻,博德决定和这位祭者坦诚交代一部分事情。“我来自【血杯历】,这里是哪里?”
“什么是【血杯历】?”祭者开始困惑。“‘这里是哪里’又是什么意思?这里是某一块比较贫瘠的碎片,并没有‘哪里’之分。”
“啊?”
看得出眼前的金毛大狗估计来自一个非常富庶、资源充沛、人丁兴旺的时间点,祭者叹了口气,开始细细讲述即便是对于“渗出者”而言也是常识的东西。
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历史早就腐烂生虫,如同日照下墙角影子里的生肉。
有理论宣称历史是线性的;架空平原(第一个博德耳熟的地名)的史官坚称历史如同火焰,外层暴烈内层稳定;然而祭者们代代相传的观点认为,历史如同果实。
“果实腐烂,汁液渗出,不同历史的人顺着汁液流淌到最外层,部分地区的历史本身都在坍缩混淆成脓水一片。像大人这样突兀出现的人,我们称之为‘渗出者’,你们来自不同的时间。也并不是所有渗出者都和大人一样理智、强大、稳定且......心怀善意的。”
我知道,不符合你们要求的都被吃了吧。博德想起猎二他们往自己呆着的皮袋子里塞猎获的动作。
---情报......梳理中......你本身的时间点,距今已有三万多年了---
什么?
祭者停下叙述,他看出眼前的金毛大狗有话要说。
“我们身处哪个国家?”
“国家?真是遥远的词汇......不知道,我们聚落的传承遗失了很多。”
现在已经没有按照能级划分的超凡者了,取而代之的体系是初识者,有知者,通晓者,燧晓者,长生者,具名者,分别对应一到五能级和使徒境界。祭者就是一位通晓者。
恰如梦界和星界尚且合为一体的漫宿时代。这何尝不是一种首尾相接的轮回?
“道途”已经是个失落的词了,现在的人们研习各种“相位”的隐秘知识。
祭者的话语里满是希冀:“博德小友,你渗出到‘现在’前,一定来自一个空前繁盛的时代吧?你能否告诉我,是否有一位统御了所有‘心’相位隐知的强大存在?‘心’之相位是否可以抵达更高的境界?我替所有树精聚落的人们先行谢过......”说着,老树精颤颤巍巍地趴服在地上。“请原谅先前我拿走您手里圣血的举动......”
尊严?
对于一位祭者而言,为了整个聚落的存续,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如果博德这位至少也是燧晓者、身兼祭、育双职的强大存在,愿意再次展现类似“复苏息壤”的无形之术,树精祭者除了自己的生命之外,没有什么不能献上。
即使是生命,在完成那伟大之术后,也不是不可以献上......
博德一把将老树精扶起。无论如何,让这位长者行这么大的礼数也太折煞自己了。
“您先起来,在解惑之前,我需要好好了解一下您说的‘相位’,还有这么多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对,博德大人您脑中的隐秘知识想必和现今的知识有所不同......”
于是,博德在这位树精老者的讲述下,了解了他们为何对自己的态度古怪而多次变化,以及,万年以后的瓦罗瑞亚,现在更名为格瑞斯的世界,陷入了一个多么绝望、多么痛苦、多么黑暗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