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前世番:妈妈
梁津生倏地转身,霎时浑身血液冰凉,放下女儿,拔脚冲上去抱起那具瘦弱不堪的身体。
她体温高到烫手的程度,呼吸滚烫,他竭力保持冷静,可还是在看到她浮肿发红的脸,嘴边微干的血迹,脖颈、手腕长满细细密密的红疹子……
赶紧解开她衣扣细看,大片大片的红疹爬满全身,梁津生吓得肝胆俱裂。
背起她,一手护着她,一手抱着女儿。
大半夜跑到邵大军家,狠狠踢了两脚门,直接把他家大门给踢倒了了。
“大军——!”
邵大军听到有人喊他,迷迷瞪瞪穿了裤子,腰带都来不及绑,房门一打开,手里就被塞了一个孩子。
“诶诶……津哥!人呢?”
他打着哈欠,睁开眼,定睛一看门口连个人影都不见,两扇大门歪倒。
吓得脸色煞白,以为自己撞鬼了,狂冒冷汗,差点就把孩子给丢了。
好险看了一眼,认出这是津哥女儿。
……
意识昏沉的司遥,身体无力地贴在他背上,呼出来的喘息炙热如火,洒在他身上。
声音断断续续:“好痛啊……梁津生…我……你……”
“没事的!就快到医院了!很快就不痛了。”
她突然笑了起来,手伸出去,朝东方招了招手:“妈妈…妈妈……”
梁津生满脸震惊,四周黑漆漆一片,什么也没有。
“司遥!”
“嗯。”她闷声回应,笑得很开心:“梁津生…我终于看到我妈妈了…她好像是来接我的……”
“不要胡思乱想了,司遥,马上就到医院了!”
“我要跟妈妈走了……你和朝朝好好的……我……”声音渐渐弱下去。
“不许走!你自己生的女儿,你自己养!”
“司遥!活下来,我不会再煮难吃的饭菜给你吃了,你想吹电风扇,我会给你买的!我我我……”
她听不见了,再度陷入昏迷。
梁津生一步不敢停下,背着她先是跑到卫生院,值班的医生看过后,不敢收,让他赶快往县医院送。
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梁津生将司遥背起又狂奔出门。
通往县城的路漫长而曲折,仿佛没有尽头。
梁津生强忍悲痛,面部在极速中奔跑痉挛抽搐,汗水汹涌淌下,夜风在耳边呜咽。
拼了命赶到县院,他逮到个穿白大褂的人,却无法发出声,喉咙痛到快要窒息了。
气不喘上来,急慌了神,该死,他怎么就说不出话呢,怎么办!怎么办!
整个人是那么无力无助又绝望,一手托着后背的司遥,一手不停的挥动比划,泪水鼻涕糊了满脸。
幸好医生比他冷静,“同志,快,急诊在这边!”
“把病人放在床上!”
……
司遥过敏反应严重。引发休克,在手术室抢救。
梁津生瘫坐在外面走廊的公共椅子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墙面。
鞋跑掉了一只,脚底的血泡磨破了,将地板都弄脏了。
没人责怪他,值班的护士给他两只脚都涂了药,包了几层绷带,又临时找了一双男士鞋,让他换上。
司遥抢救回来,苏醒后迎来更大的折磨。
手摸到哪里都是大片大片的红疹子,又刺又痛又痒,越抓越痒,痒得要人命。
皮肤要抓烂了,这样下去不行,护士细心地软和的布带绑着她的手,不让她再抓。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司遥就不舒服了,她开始挣扎。
“不能抓,医生说抓破了要感染。”
“感染就感染吧,我难受,我真的难受。痒啊——”她摇晃着头,眼泪唰唰落下。
梁津生又出去买了把凉扇和报纸,慢慢给她扇风,给她念报纸,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嗓子痛得像吞了刀片,卡在那里,咽口水都疼。
“你别说话了,你声音都哑了。”
他声音是哑的,她又何尝不是。
“好痒好痛,把我手解开吧,太痛了!”司遥痛急眼了,难受到崩溃大哭:“我这样活着,还不如去死……”
“死什么死,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发电报,通知你爸来接你回家。”
“不要不要。”她啜泣地说:“不要告诉我爸爸,我不想成为家里的耻辱。”
梁津生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她不再闹腾,牙关死死地咬紧,忍不住就咬枕头。
医院的枕头多脏啊,他拿新买的毛巾,让她咬着。
下午去医院食堂打了点小米粥,她吃了一些,天还没黑就睡了。
到了晚上八点突然全呕了出来,体温逐渐飙升,发起高烧,身体居然在不停地打冷颤。
嘴唇磕磕巴巴地动着,梁津生凑过去,才听到那细弱到如蚊呐的声音。
“…妈妈……妈妈……”
据说人在临终前会呼喊妈妈。
那一刻,梁津生惶恐不安地环视四周,内心疯狂哀求。
——司遥才20岁啊!司遥妈妈,我求求你了,请保佑她快点好起来,健健康康活着……
*
前三天,梁津生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
人弱病越欺。
司遥病情反复,晚上发起烧后,会无意识地痛哭喊叫。三人间的病房,其他病人家属有意见,太吵了睡不着觉。
梁津生一点就炸,冲上去和人理论。谁家还没个病人,人生病了难受,哭两声怎么了。
其他病人及家属都不敢再吭声。自那之后,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眼睛都不敢往身上瞅一下怕挨打
又过了五天,司遥身上的疹子才慢慢有消退迹象。瘦得厉害,一排一排肋骨条。
面部消肿了,脸颊两侧凹陷下去,眼睛就显得很大。一头长发也让护士剪到刚好超过下巴的长度。
头发太长了,实在不好打理,她发高烧就冒虚汗,衣服和头发经常湿透,干脆剪了省事。
剪完之后,司遥舒服多了。但浑身还是没有力气,下地都要扶着,不然站不住。
梁津生每天傍晚去医院水房,打壶热水,倒搪瓷盆里冲温之后,拿细软的棉布给她擦洗一次。
工业棉线做的毛巾太糙了,会刮伤她现在长了红疹的皮肤。
护士是很忙的,给病人洗澡不在她们的职责范围之内。
梁津生起先是请了个护工大娘,但那大娘手劲太重,给她擦洗一回,反倒把她皮肤给搓破皮了,继而引发了感染,大片溃烂流脓。
他看到心疼得要裂开了,此后不敢再找外人,就自己动手给她洗,怕她不愿意,洗之前给她做了好一番思想工作。
“你衣服什么都是我给洗的,那个,你不要难为情,也不要担心。我没有什么龌龊想法的,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亲妹子看待。”
“你如果愿意,以后就叫我一声哥。”
“喏,我给你三秒钟拒绝。”
三秒钟之后,她没有拒绝。
他拉好了遮挡的帘子,仔细认真地擦洗她瘦弱不堪的身体。
这场大病将她的羞耻心一并带走了,再没有抗拒过他的触碰。
梁津生找护士借了指甲刀,耐心地给她修剪指甲。
自己却是一副邋遢样,胡子长出来了也不刮,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梁津生,你长白头发了。”
他在削苹果皮,早熟的青苹果还没他手掌大,小小一个,香味很浓,绿得清新诱人,吃起来是脆的,酸酸涩涩的,一点点甜。
医生说她缺维生素,梁津生去黑市,花一块钱买了一斤,一天削一个。
削干净皮切成细细的小块,拿牙签,一块一块喂给她吃。
她边吃边说:“你这里长了根白头发。”
“我知道了。”他微恼:“不要说了!”
“你头过来点,我给你拔掉。”
“你嘴里吃着东西,不嫌恶心啊?赶紧吃,别整这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