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恭恭敬敬的管事打发下去,祝余褪了外袍,用香喷喷的温水洗了脸,坐在铺得软软的床榻上,满足地缓缓吁出一口气,又指挥着陆卿也洗了脸和手,翻出之前那瓶药膏,招呼陆卿过来坐在自己旁边。
这回陆卿不用她开口,主动便脱掉了中衣,背对着她坐下。
祝余除去原本的布巾,借着屋子里明亮的油灯光线查看了一下伤口的情况,见那伤口比前几日又愈合得好了很多,这让她松了一口气,赶忙动手,清理干净之前残留的药膏之后,又涂上新的。
把药膏均匀地涂抹在那新鲜的疤痕上面,她的手指上还残留着少许,她想了想,轻轻涂在了旁边一道狰狞的旧疤痕上面,动作轻柔地揉着,希望那药膏能够被伤疤吸收进去。
陆卿感受到了她的动作,轻声笑了:“那几道疤已经十多年,想要抚平它们,严道心的能耐可不够,那得叫天上的神仙把它们变走。”
“十几年了?!”祝余有些吃惊。
她本来还猜测,那些疤痕是不是他在山青观习武的时候留下的,又觉得习武而已,不至于搞得这么严重。
后来严道心说陆卿曾经留符文符箓在观中替他抄经,他自己随严道心外出历练,祝余又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在那期间,两个人曾经遇到过什么惊险。
结果没有想到,竟然是十几年前留下的?
十几年前……
“你还在宫中的时候?”她手指揉搓涂抹的动作顿了顿,心里面有了答案。
说完之后,祝余就后悔了。
之前涉及到身上的疤痕,陆卿总是会突然岔开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摆明了是不大想提起的。
“陆嶂的母妃。”短暂的沉默后,陆卿忽然意料之外地开口说,“我背上的疤都是拜她所赐。”
“赵贵妃?”祝余皱起眉头,陆卿愿意同自己说这些是她没有想到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说这些狰狞伤疤是赵弼的女儿造成的,她却没有半点诧异。
“嗯。”陆卿说起这一段陈年往事,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上的波澜,淡淡道,“我之前同你说过吧,小时候,我本是被养在王皇后身边的。
王皇后原本就身子弱,后来又有了陆朝,圣上心疼发妻,舍不得她受累,便将我交给宫中其他嫔妃轮流照顾。
因为有个老乳母跟着,平日里也并不需要那些嫔妃亲自过问什么,本也是相安无事,在每个嫔妃的宫中逐个半载,就再换一处,都是那个老乳母跟随照顾。
直到后来,轮到了我住到赵贵妃宫里去,没过多久,一日我正在午睡,忽然从外面冲进来几个宫人,将我从床上拖下来,拉到院子当中。
我当时迷迷糊糊被吓了一跳,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就见又有几个人冲进房中去,不一会儿手里提着一只血淋淋的死狗走了出来。”
祝余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赵贵妃真不愧是宫中的女人,这么烂俗的手段用得那么驾轻就熟。
陆卿此时刚好转过身来,看到她那个不加掩饰的白眼,垂目而笑,伸手从她手中接过瓷瓶,捉着她的手,用祝余的手指沾了沾里面的药膏,往自己胸前的伤疤上面涂。
祝余前几次帮他涂药膏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被他这么捉着手指,反倒有些不自在。
刚要把手抽出来,就听陆卿继续说道:“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赵贵妃就带着几个宫女出来,看到地上的死狗,一口咬定那条死狗是她平日最宠爱的那一只,是我故意把狗藏到自己房里还给弄死了。”
祝余抽出手的动作因此一顿,赶忙问:“后来呢?”
“后来她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叫几个宫人将我按在地上打。”陆卿的手紧了紧,“我当时吓坏了,甚至都记不清她究竟令人用什么东西打的我,只记得那种皮开肉绽的疼痛。
老乳母在一旁苦苦哀求,说我一直在房中,从来没有出去过,更没有碰过赵贵妃的爱犬,赵贵妃让老乳母再仔细想想清楚,老乳母坚持原来的说法。
之后她就被人拖了下去,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祝余一句咒骂含在嘴里,说不出口,又咽不下去,只能咬紧了牙,鼓着腮帮子,以表愤怒:“后来呢?”
“后来我被打得昏死过去,醒来的时候就被丢在房中,每日只有一个宫女过来送碗稀稀的羹汤,其余就无他人过问。
我发了几天的高烧,几乎快要死过去,不过后来倒也命大,身上的伤口慢慢愈合,烧也退了,虽然十分虚弱,却也算是扛了过来。”
“圣上他……不知情?”祝余有些狐疑地问。
“他大概是确不知情的。”陆卿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怀疑,“赵贵妃当年在宫中风头无两,她所住的那个宫中更是密不透风,全都是她的自己人,她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事情,绝不会有人出去通风报信。
恰逢当时王皇后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圣上那段时间除了上朝之前,几乎不去任何嫔妃宫中,只要有空便会去守着王皇后。
或许也正是因为在这样的一个特殊的时候,赵贵妃才会那般有恃无恐。”
祝余点点头。
如果是这样,那倒是的确说得通。
同时,她又觉得这件事绝对不会就这么简单的过去,算算看,陆卿似乎应该就是在那之后不知多久便被送去了山青观:“那后来呢?”
“后来我眼看着就要痊愈,只是因为这一劫而瘦弱至极,”陆卿拿起一旁中衣的衣角擦了擦祝余手指尖残留的药膏,“一日那个每日送羹汤的宫女忽然端了一碗鸡汤过来,说是特意炖给我补身子的,不由分说便往我嘴里灌。
我当时太虚弱,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一碗鸡汤估摸着一半进了肚子,一半撒在外面。”
祝余没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我都不用猜,之前你提过曾经中毒过,所以必定是喝完那碗鸡汤,你差一点又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