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我焦急的站在门口等待,仓库的门轰然打开。
在没见到他之前,我担心的是陈密言的安危,但不知为何,在门打开的那一刻,我没有去看陈密言一眼。
宋难残败的身躯赫然矗立在我的眼前。
他像一个穷途末路的败将,亦或战到最后的英雄。
他毫不犹豫的将手枪抵在下颚上扣动了扳机,我也毫不犹豫的向他冲了过去。
后来如他所说,“我是一个没运气的人,我这一生都过得很倒霉、很痛苦。”
他说错了,他不是没有运气。
他能力出众,生命中遇到的所有困境他都能自己解决,如果上天再施加运气给他,是对他的侮辱,也是对别人的不公平。
他的运气要积攒起来,留到最危急的时刻,救他一命。
这一次,他的运气救了他。
第一发子弹卡壳了,没有响。
他调整手枪对自己的太阳穴扣下第二发的时候,我冲了上来。
几乎是在他扣动扳机的同一时刻,我猛的扑上前,一把推开了他的手。
子弹发生了偏移,射在了后面的集装箱上,枪也落在了地上。
精神病患者是力气巨大的,宋难也不例外。他疯狂的推开我,又给了我一拳,拼了命去捡枪。
几个特警死死的擒住他,将他按在地上,但是没用,他几次差点挣脱。
我也是立即反应过来,猛的扑去,捡起地上的枪。
我在他的面前把枪卸掉,金属的零件叮铃咣铛的落到了地上,带着巨大的重量。
这种情况,我其实只要把弹夹退出来就可以了的。
但我没这么做。
我把枪卸掉了。
只用了不到十秒,整部枪所有零件,全部叮叮当当掉落下来。
宋难愣了,我也愣了。
我的行为,绝对是下意识反应。
因为在当时,手一碰到枪,我几乎马上就想到了和阿言在一起的那时候,或者说,回到了那时候。
那时候我们总是用仿真手枪玩这个游戏。
比速度,技巧。或者去电玩城、学生街,玩打靶或打气球游戏,我和他都百发百中。
我所会的这个技能,是他教给我的。
我有点恍惚。
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我的太阳穴剧烈的疼痛。
我没反应过来,接着鼻子、眼眶、颧骨上又是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我感觉我摔倒了,摔到了地上,有东西在压着我,在攻击我。
我的鲜血流了出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觉得耳朵很吵,很嘈杂。
当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警察已经再度把宋难控制起来了。
原来发了疯的宋难又再一次挣脱了控制,他陷入了疯狂,我快速反应过来,我奔过去捡起地上的注射剂。
作为一个医生,我的手一直很稳。
但这一次,我抖的几乎拿不稳药。我尝试了好几次才顺利把针头插进安瓿吸取药液。
这时我看到警察拿起了电棒和警棍。
“不要!”
“不要!”
我突然大喊,冲了过去。
我将注射器扎在了他脖子旁的肌肉上,顺利完成了麻醉。
接下来的记忆,是在救护车上了。
他浑身是血,伤口有很多都裂开了。鲜血沁了他一身,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干燥的地方,全被血液浸湿。
护士小姐说,“江医生,我给您处理一下伤口吧!”
我下意识的伸出手,“可能要缝针。”
护士小姐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我胳膊上还有伤,深深的齿痕,几乎咬了个对穿。
我也没意识到我脸上还有伤,以为她说的是这个。
手上的伤是宋难麻醉后将他转移的时候被他咬的,我只是扶了他一把,就被他找到了机会,死死的啃住我。
这位护士在车上等,没有看到这一幕。
而我在上车后,也一直保持平静,时刻关注病人的状态,没有在意自己的伤。
医院里,他先去了外伤科。
等他伤包扎好,身体稍加恢复后,我特意跟院长讲把他分到我的手里治疗。
因为我最近刚好在研究关于过度刺激导致精神失常的课题,至于还有没有其他原因使我想要他,我不知道。
在病房里,他总是因为服用过药物后进入睡眠状态,他一天能睡十六个小时。
别人睡觉的那八小时,他不睡。
吃了药也不睡。
那张脸保留着一份青春气息,但两鬓却已斑白,显得十分醒目。他的脸十分苍白,上面总是满是泪痕、污渍。
我在心里意识到,这个人一定是突然变老的。
我会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去陪他,但他醒来的时候,我不太敢陪。
我说的是陪伴。
长久的坐在他的床边,看书,或者想问题,享受孤独留给我的片刻安宁。
他醒来的时候就开始发疯,大吼大叫,他被捆绑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的喉咙里像安了扩音器,嗷嗷叫着,身体像一匹野马,横冲直撞,把床撞的咔咔作响。
他总是把任何人认成李辞患,哭着道歉,说你不要走。
说对不起。
如果不是手脚被束缚,他肯定会跪下来狂扇自己耳光。
“对不起哥,我不该把盛佺期弄出国,我害死了他,不该把李悯钟……不该……”
“你不要死好不好,该死的是我,换我去死……求求你……”
曾经他为保住他的秘密无所不用其极,现在却要主动示人。
即使注射了镇定剂,他依旧在哭。我抱着他,一种无法慰藉的悲伤像岁月一样涂抹不掉。
我总是会在镇定剂药效开始发挥作用时哄着他睡觉,我会给他唱歌。
他是个孤儿,他应该很缺爱。
我天生五音不全,唱得很难听,而且我只会唱一首歌,那是外婆教我的。
在我心里,那首歌里几乎包含了我在这世上全部的爱,现在我要把它分享给他,希望他也能感受到一点。
我开始唱:
“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虽然已经是百花儿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记着我的情,记着我的爱,记着有我天天在等待,我在等着你回来……”
每当我唱的时候,他不做声了,他被我唱自闭了。
我说过的,我天生五音不全,我不会唱歌。
我不敢停下来。
因为我一旦停下来,他就会挣扎着用他仅剩的力气跳起来打我,打的比我没唱歌前更狠。
如果他不打我,我很想跟他说。
我挺喜欢唱歌的其实,也挺喜欢你,因为只有你,能忍到我唱完之后再跳起来打我……
我原以为,这种平静的生活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直到我将他治好。
因为我是一个医生。
我有职责将他治好。
我不知道要多久,精神方面的疾病,没有定数。
可后来的事情出乎了我的意料,一个月后,待宋难身上的伤快要好透。
他被送走了。
都没有通知我这个主治医生。
秘密被送走了,趁我不在的时候。
我惊了,问,“谁送走的,送到哪里去了?”
院长说:“他家人!”
我松了口气,问,“哪个家人?送回家了吗?”
我想着还是以前的别墅,雇佣的私人医生,我想,“也好,毕竟我的医术有限,他在那里能得到更好的医疗资源。”
同时,我有个想法,我想去应聘,我想和那些专家一起治好他,或者出一份力。
院长说:“签字的人叫陈密言。”
院长说:“不是,转院了,转去了附近的雅安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