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一滩被打翻的浓稠染料,如血染透了半边天空。
给世间万物都笼上了一层压抑而又诡异的色彩。
贾环此刻正站在赈灾棚前,目光凝重地望着蜿蜒数里的灾民队伍。
那队伍像是一条蠕动着的饥饿长龙,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渴望。
贾环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捻动着,发出有节奏却又透着几分焦躁的轻微声响。
他的思绪也随着这叩击声,飘向了这几日愈发艰难的赈灾事务之中。
突然才刚刚搭起的草棚,在灾民们拥挤的浪潮下,竟然被生生挤塌了。
几个衙役见状,挥着鞭子驱赶那些在混乱中相互踩踏的妇人孩童。
皮鞭抽打在人身上的闷响,伴随着妇孺们尖锐的惨叫声,如同尖锐的钢针刺进贾环的耳中。
贾环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心中的怒火也在不断地往上蹿。
“把鞭子放下!” 他猛地大喝一声,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上空炸响。
他一个箭步上前,劈手夺过衙役手中的刑具。
那青竹鞭梢还沾着几点暗红,显然是刚刚抽打灾民留下的痕迹。
贾环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冷冷地扫视着在场的衙役:
“传令下去,凡六十岁以上老者、十岁以下稚童单独列队,每户凭户牌每日可领两升粟米。”
他的声音坚定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西北角突然传来一阵碗盏碎裂的清脆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个枯瘦如柴的汉子,像是饿极了的野兽一般,疯狂地扑在粥锅前。
滚烫的米汤泼洒在泥地上,瞬间腾起一阵带着热气的白烟,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更加压抑。
香菱,这个主动从贾府里来帮忙的女子,此刻正提着裙裾,脚步踉跄地朝着贾环跑来。
她的发丝有些凌乱,发间的珠钗也歪斜着,显得十分狼狈。
“环三爷,王嬷嬷被推搡得崴了脚,那几个泼皮非要多领。” 香菱气喘吁吁地说道。
话还没说完,贾环就已经迅速解下腰间玉牌,一把抛给了一旁的贾芸。
“带几个人去西市,把昨日查封的米铺存货全数运来。告诉掌柜的,若敢短斤缺两,我拿他脑袋补上。”
贾环的话语简洁而有力,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气势。
贾芸接过令牌时,微微俯身,低声道:“三爷高明。方才见官员李胜复的家仆在茶楼密会粮商,怕是又要倒卖......”
然而,贾芸话还未说完,手腕就被贾环猛地按住。
就在这短暂的瞬间,贾芸的袖中已多了张墨迹未干的密信,那是他们之间传递重要信息的方式。
在这复杂的局势下,每一个举动都可能关乎着赈灾的成败,也关乎着无数灾民的生死。
时间悄然流逝,很快,三更梆子敲响,那沉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贾环掀开府衙后巷的草帘,一股潮湿霉味扑面而来,让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只见小红正神色紧张地将发霉的陈米掺进新粮之中,她的动作娴熟却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当她看到贾环走进来,刚要开口说话,贾环却忙比了个噤声手势。
“李大人派了三个账房盯着,说是要核验三遍才许放粮。” 小红压低声音,神色担忧地说道。
昏黄的油灯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暗影,给她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憔悴与不安。
而一旁,一袋掺了沙石的糙米正从板车上缓缓卸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做得好。” 贾环轻声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沉稳,随后将荷包里的金瓜子倒进米袋。
那一颗颗金瓜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明日你故意少算三成数目,就说仓廪不足。”
小红闻言,手指猛地一颤,手中的米粒簌簌而落,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若被李胜复的人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
“就是要他以为有机可乘。” 贾环捻起一粒米,在烛火下端详着,那黄澄澄的米芯泛着诡异的青灰。
“记得把掺了观音土的米袋单独堆放。” 贾环的眼神坚定而深邃,似乎早已洞悉一切。
他的每一个计划都环环相扣,只为了揪出那些在赈灾中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还灾民们一个公道。
五更天未明,天边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李胜复的轿子就已经稳稳地停在了赈灾棚前。
这个精瘦如猴的七品官,此刻正捧着账本,嘴里啧啧有声:“贾大人年轻气盛,怎知这赈灾水深?”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指甲划过小红颤抖的手背,那油腻的目光在小红脸上肆意打量:
“瞧瞧,这么标致的人儿哪能干粗活,不如跟了本官......”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轻薄与贪婪,让人作呕。
贾环突然从粮垛后转出,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惊得李胜复手一抖,打翻了手中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在账本上迅速洇开,墨痕晕染开来。
恰好模糊了被篡改的数目,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李大人爱民如子,连晨露未曦就来督查,实在令下官敬佩。” 贾环脸上挂着温润的笑容。
然而,他的袖中密信却已被汗水浸透 , 那是贾芸连夜送来的仓库地图。
这张地图承载着他们揭开真相的关键线索,也决定着这场赈灾行动的最终走向。
夜,愈发深沉,月黑风高,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贾芸贴着漕运码头湿滑的青砖墙,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
二十艘运粮船静静泊在河湾,船头那醒目的 “赈” 字旌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它们本应承担的使命。
就在这时,贾芸忽见两个黑影扛着麻袋,鬼鬼祟祟地钻进船舱。
他心中一紧,刚要跟上,却感觉后颈突然一凉。 “小兄弟走错路了?”
李胜复的心腹握着短刀,冷冷地笑着,那锋利的刀尖在贾芸喉结上游走,散发出一股森冷的寒意。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在这紧张的氛围下,显得格外清晰。
贾芸心中暗自叫苦,但他并未慌乱,猛地后仰,藏在靴筒的石灰粉扬了对方满脸。
趁对方慌乱之际,他一个翻身,敏捷地翻进船舱。
当他的手摸到麻袋里的东西时,心中一惊。
那沉甸甸的触感告诉他,麻袋里装的不是粟米,而是冰冷的官银。
“果然用赈灾船偷运赃银!” 贾环得知消息后,猛地拍案而起。
茶盏被震得跳起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摊开的河道图上,朱砂圈出的码头旁画着个墨点。
正是昨夜贾芸标记的私仓。
当衙役撞开仓门时,贾环却皱起了眉头。
只见三十口樟木箱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那里,然而,当开箱查看时,里面装的却是发了芽的土豆。
“好个李胜复。” 贾环咬牙切齿地说道,他碾碎手中的霉变米粒,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
在墙角,他发现了几道新鲜车辙,车轴印里嵌着半片金叶子,分明是宫里才有的纹样。
这一发现,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背后似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更漏声在寂静的夜里缓缓响起,仿佛是时间的脚步。
贾环对着烛火翻转金叶子,那金色的光芒在他脸上闪烁,映出他沉思的神情。
李胜复贪污的赃物到底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