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想他们‘四海帮’,在江湖之上籍籍无名,帮众也并不庞杂,”
阿梨这才莞尔一笑道:“可是其核心的人物,却个个儿身怀绝技,消息灵通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与其说是他们配合颜平原的行动,倒不如说,是颜平原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做了后方的接应——纵观如今的天下,除了当今皇上和卫国公,以及你们朱府、安贼,还有何方势力,能够如此地神通广大、无所不及呢?”
“嗯,杨国忠那厮,乃是一个长皮不长肉儿的花架子,自从李林甫一病不起,宰相党,早就日渐式微了。凭他的心智和名声,决计说不动你赞不绝口的颜平原,联手行事。”
朱振宇醋意浓浓道:“至于剩下的还有谁,就不用,我明说了吧——那位李兄台,就差一点儿,没直接奉他为君了!只是,你当真可以确定,七爷,就是他吗??”
“本来我以为,他只是幕后的主使,怎么也不可能现身此地。”
阿梨沉思说道:“据那四海帮这几日的表现,今夜,我一见七府的后院儿,便知那里,也是他们的地盘儿——估计,是信不过我的能为,特设此地,以作考核之用。如今主意已定,留着也就没用了。今天上午,咱们只闻其声,未见其面的勿近、素十、染三、狐四等人,应该,都是他们帮中的重要角色......”
“是啊,从这一点儿上来看,他们也并不在乎,会被咱们窥破了玄机。”
朱振宇无奈一笑道:“伍二、染三、狐四、李老六、素十,这不是,太过明显了吗?!今夜咱们一踏进空府,就算是傻子,也该明白了吧?”
“是啊,方才身在七府,咱们知道他们是在演戏,他们也知道咱们知道,可关键是,人家还是照样儿不着痕迹地,演了一个十成足。”
阿梨也是深有感触地,苦笑说道:“除了真性情的李前辈,时不时地露出一点儿马脚,其他的人,简直就是丝丝入扣,完美无瑕,堪比前些日子,你花钱请来的优伶......”
“也包括你的风少侠吗?哼!”
朱振宇一想起风怀仁,就气不打一处来地,恨恨说道。
“朱公子,请慎言!”
阿梨瞪了他一眼,见他下意识地,捂住了两只脸颊,往后一缩脖颈,不由得展颜一笑,接着往下说道:“我当时还觉得,那位七爷,十有八九,就是甄前辈所扮——以他的内力,随意地调整嗓音,让我分辨不出,乃是轻而易举之事。可是见到对联儿之后,方才顿悟,只有这位书写之人,才是七府真正的主人,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
“怎么,敢情今天上午,和咱们俩对话的,就是他吗?”
朱振宇大吃一惊道。
“不,我认为,说话的,应该是甄前辈。”
阿梨缓缓摇头道:“太子顶多是旁观而已。而今夜的那四字横批,也是甄前辈,背着他所留。”
“七爷,七爷?!太子李亨,排行老三,为何,却自名七爷呢??”
朱振宇仍然震惊不已道:“那四海帮的老七,又是谁呢?明日,咱们能否见到?”
“哼,不但明日,大概其,咱们这一辈子啊,都见不到了。”
阿梨一声哂笑,意味深长道。
“是啊,既然未来的天子自居‘七爷’,那四海帮内,还会有谁,胆敢行七呢?”
朱振宇这才茅塞顿开地点了点头,屈起了手指,计算说道:“对了,定是如此!自高祖起始,太宗、高宗、中宗、睿宗、泽天大圣、玄宗......欸,不对,如若他继位,那也应该是第八位,而非.......”
阿梨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拿起了一根筷子,轻轻地点了一点,他屈下去的第六根手指。
“哦,是了!”
朱振宇恍然大悟地,失笑说道:“他这是把‘牝鸡司晨’、‘谋权篡位’的则天女皇,给排除在外了,哈哈哈,可笑啊,可笑!”说着,便目光深邃地,看向阿梨道:“阿梨姑娘,离开朱府,不过区区半个多月的时间,你便今时非同往日,令我刮目相看了——恭喜,恭喜呀!”
“怎么,有什么不同吗?!”
阿梨故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微微一笑道:“还不是一样地,穿白衣、着白裙吗?”
“外同而内不同——阿梨姑娘,您最近这装佯的本事啊,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朱振宇随时随地都有醋可吃地,不悦说道:“都是跟那些‘坏’‘男’人学的吧?”
“咦,那不正和您背道而驰吗,朱公子?您是自从踏出了渤海国的边界,就一天比一天地,貌似判若两人了,可实际上呢,却是从未改变。”
阿梨针锋相对,毫不客气道:“若论起这份儿假痴不癫、扮猪吃老虎的本事啊,我离你,还远着呢!”
“呃......阿梨姑娘,你明日,当真要去沧州府衙,替他们追踪那个刘云涛吗?”
朱振宇连忙转移话题道:“这内中的凶险,自不待言,要不,咱们还是连夜离开,直奔青山而去吧?此时四海帮的人,对咱们的警惕,已经大为放松了——悄悄儿上路,纵马疾驰,就此摆脱他们的纠缠,大有可能啊!”
“不,正所谓苟利于国家,生死何惧。”
阿梨斩钉截铁道:“独孤愿效圣贤之举,不畏险途,不计个人的得失。朱公子倘若心存顾虑,那我便请四海帮的人,先行护送你,去往青山......”
“嗐!你这不是骂我吗?!”
朱振宇气急说道:“我担心的,是我自己吗?!我还不是觉得,那太子和四海帮的人,信不过吗?今天头午在七府,你要是武功稍弱,咱们俩,就已经血溅当场了。还有那个巾木道士,善、恶未辨,稍有不合,就被他们暗箭射杀了——他们的这些做派,素日里,你也是最瞧不上的,怎么这一次,偏就执意,为这些心狠手辣的伪君子,舍生忘死、赴汤蹈火呢??”
“不,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国家,为苍生、为信念——我师父曾经提醒过我:‘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阿梨面色坚定地,侃侃陈述道:“所以,那太子和四海帮的人是什么品行,并不重要,我和谁人为伍,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这次要做的事情,是正确的,那我就理所应当去做。背君而党附太子,乃是为臣者的大忌,但颜平原却甘冒此杀身之祸,不也正是,唯此之故吗?”
“哼,反正啊,你是谁的话都听,就是不听我的!”
朱振宇无可奈何道:“说到底,你还不是自恃着武功天下无敌,因此,才会这么刚愎自负,不肯听我劝阻吗?!可......”
“不,朱公子,恰如我师父往常所说,我从前在洛阳的方寸之地盘桓过久,以至于鼠目寸光,坐井观天、夜郎自大;直到此行,见过铁总管和甄前辈等人后,这才深刻地领悟到,我师父的话语。”
阿梨摆手打断了他,缓缓说道:“今夜,我回头儿再看从前的自己,真是汗颜无地、惭愧之极,难以理解,自己究竟有何可狂。”
“诶~,你这就矫枉过正了吧?你的文、武全才,谁能不服呢?”
朱振宇不以为然道:“稍微骄傲一点儿,也没什么大错儿......”
“文、武全才?!朱公子,你就别再挖苦我了!”
阿梨面色一红,赧然苦笑道:“我脸皮再厚,也不敢当此称谓——提起我的书法,实谓平平,莫说是诸位大家了,就是在太子和甄前辈的壁书之前,我也得自愧不如。而诗词歌赋,也就只能在江湖人的面前,唬唬外行而已,诗仙李白的随口一句:‘雪花大如手’,就足以让我望尘莫及了......”
“诗词歌赋我虽不懂,但你的武功,就连铁总管和顾大伯,都是赞不绝口的,”
朱振宇此时又不由自主地,反过来劝说她道:“你又何必,谦虚过甚呢?”
“一来为人处世,不能以武功单论——例如待人热忱、坦诚,我不如丹凤妹妹;行事稳健、沉着,我不如龙少侠;易容之术,我不如碧桃妹妹和八前辈;心胸开阔、大度,我不如王仁少侠;通晓音律、横笛奏曲,我不如含笑小姐;无经不通、博览群书、多才多艺,我不如流苏妹妹。”
阿梨十分认真地一一细数,自身的不足之处道:“就说武功方面吧,我不仅无法和我师父那样的世外高人,相提并论,就连一路接触的这些武林中人,若论毒功、毒术,我不如柯家姐姐;马术、骑射,我不如铁总管;内功深厚,我不如甄前辈;轻功造诣,我不如刘云涛......”
“好了、好了,知道你现在有自知之明了,但,过犹不及呀——比得上、比不上的,总得试一试,才能知道吧?!别老长那个姓刘的志气,灭你自己的威风!”
朱振宇急忙阻止她道。说着,又顺便吃起了王仁的醋来道:“王仁儿那小子,你还没忘呢?!你就不怕,你的风少侠吃醋吗?”
“朱公子!!你......”
阿梨万分无语道。
“呃......那我呢??”
朱振宇眼珠儿一转,拐弯儿抹角地,讨起了夸赞道:“说起我来,你就没有什么不如的地方了吧?!”
“朱公子,您太客气了——象您这样儿,长年累月,假装痴傻的心计、城府和忍耐力,我独孤阿梨在尊驾的面前,又何值一提呢?”
阿梨情不自禁地白了他一眼,讥讽有加道。随即,便诚心诚意地,真挚说道:“朱公子,您的仁厚友爱,宽容、大度,是我一生,都难以企及的——此为肺腑之言,千真、万确。”
“呵呵,‘有’(友)爱的确是‘有’(友)爱的,只可惜,这种事儿啊,不能隔灶烧火,一厢情愿哪!唉!”
朱振宇心中一甜,趁机假借谐音地,借题发挥了一句,为免尴尬,又连忙重归正传道:“可我还是难以放心,你明日的......”
“朱公子,我有自知之明归有自知之明,但并不意味着,我对于自己的优点,也一并就此抹杀了吧?!”
阿梨明白他的心意,便故意重重地乜斜了他一眼道:“请恕我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若论逃跑的综合实力,现在,就连我师父,都未必比得过我。那刘云涛的轻功再高,我一时追不上,不代表长久追不上;他的侍卫们武功再高,就算我打不过,那我,还跑不过他们吗?事态一旦不对,我转身就逃,又有何妨呢?”
“哎呀,这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哈哈哈哈哈!”
朱振宇仰起头来,开怀大笑道:“到时候儿啊,只要你肯跑就行,那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哈哈哈!”
“嘁,可见我从前,在你的心里呀,是有多冥顽不灵,傻头、傻脑了,哼!”
阿梨瞠目结舌,匪夷所思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这不是人之常识吗?!”
“难道不是吗??我一直都怀疑,‘死心眼儿’和‘一根筋’这两个词汇,是你从小的外号儿!”
朱振宇微微一笑道:“好了,正事既然已经说完,咱们还是赶紧安歇了吧!距离天亮,只有两个多时辰了。”
“朱公子说得是。”
阿梨起身说道:“如此,独孤告辞。朱公子,晚安。”说着,拿起了包裹,转身就走。
“怎么,你今天晚上,不和我同......同居一室了吗?!”
朱振宇见状,惊讶万分道。
“这是自然——”
阿梨颇为诧异地,止步说道:“危机既已解除,那你、我还有什么必要,越礼而居呢?!”
“可、可是,我才刚刚习惯,和你并肩而眠哪!”
朱振宇心有不甘地,吞吞吐吐道:“要不,要不......”
“朱公子,请你恰当措辞,不得胡言乱语,混淆是非!”
阿梨大为不悦道:“昨夜我虽与你同居一室,但清清白白、井水不犯河水,何时并肩而眠了?!告辞!”说着,便拂袖甩门而出了。
“怎么,你想翻脸不认帐啊?!哼!”
朱振宇也对着关闭的门板,拂袖、呲牙道:“难不成,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地上,就不是并肩而眠了吗?!哼,胡搅蛮缠,强词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