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人就不得而知了,徐姑娘。方才的这些,也是小人昨天傍晚,被飞雪带至此地后,闲来无事,打听而知的。”
那马夫施礼赔笑道:“如此,小人便告辞了——哦,对了,小人听说,除了盐山境内,此地实际上并无疫情外溢,只是附近的百姓生怕受到池鱼之殃,纷纷迁徙、后撤,导致方圆二十里地之内,几乎荒无人烟,只有东南方向,县城之内的一处,名为‘信义楼’的客栈,尚能勉强入住。如今天色渐晚,我劝两位,还是尽早赶进城内投宿为宜,以免荒野流民,诸多隐患。”
“好,知道了,多谢尊驾良言相告。”
阿梨拱手谢过了他,眼看着他骑上马背,渐行渐远后,这才回过头来,哭笑不得道:“‘假’公子、‘虚’姑娘——朱公子,您这化名儿起得,也太敷衍、潦草了吧?”
“嗐!这除非是知根、知底儿,存心联想,不然的话,谁又能解呢?”
朱振宇嘿然一笑,率先上马道:“走吧,‘虚’姑娘,和本‘假’公子,一同投宿去吧!”
“哦,对了,多谢朱公子,借我飞雪相伴,待到行程结束之时,一定奉还。”
阿梨十分心爱地抚摸着飞雪的鬃毛,深深致谢道。随即,又往边界那边儿,很是不忍心地瞧了一眼,轻声说道:“朱公子,请稍等片刻。”
“哎呀,那要是这趟行程,今生、今世都难以结束,本贾公子,岂不是要吃亏,吃到了家吗?!”
朱振宇嬉皮笑脸地,如此调笑了一句后,猛然抬手,一指天边,两眼放光道:“哎哟!徐姑娘,你看!今天的晚霞,竟是如此的绚烂夺目,令人陶醉!就连这些灾民,都被它映衬得满面红光,身强体壮的!可见天道无私,博施光泽、不偏不倚呀!”
“朱公子,你当真是好眼力呀!若非经你提点,我险些又鲁莽行事了。”
阿梨被他一语点醒,细观之下,果见那些所谓的灾民,褴褛、破损的衣物之下,一个个儿面皮红润、体魄健硕,并且全是少壮男女,竟是一个老弱病残之辈也无,大有可疑之处,于是,慢慢将取出的大笔飞钱,又重新放回到了怀中,由衷钦佩道。
“那~是!古人云:‘晚霞不出门儿,早霞行千里’——阿梨姑娘,这看起来呀,明天十有八、九,还是会下雨的~!!”
朱振宇依旧两眼望天,得意洋洋道:“不信,咱们打赌如何?”
“那是‘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吧,朱公子??”
阿梨相当无语地,看着他这一幅不着四六儿的模样儿,一时之间,颇感迷惑道:“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呀?!”
“阿梨姑娘,我只是化姓为‘贾’而已,句句真实、如假包换哪!”
朱振宇这才低下头来,非常“诚挚”地凝视着阿梨,自称无辜道:“你为何总是质疑我呢?”
“哼,‘假’公子,您的这个化名儿,同样也是起得呱呱叫、别别跳,和你的表字,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阿梨无可奈何地跳上飞雪,一抖缰绳道:“驾!”
“哎,阿梨姑娘,你又在骂我,是‘一只猪’了吧?”
朱振宇扬鞭追赶在后,笑嘻嘻说道:“你之前不是说过,不再这么叫我了吗?你怎能如此地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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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如那马夫所说,阿梨和朱振宇一路所过的几个乡村,鸡犬无声、炊烟不起、人影全无,四处都是死一般的沉寂。至于县城的门口儿,倒是有两个,昏昏欲睡、醉眼惺忪的老兵把守,只是对他们二人的经过,视若无睹、漠不关心。
二人进城之后,发现县城之内的情形,同样相差仿佛:家家户户,门锁高挂,店铺不张、灯火不兴,有如上演一出儿空城计的一般,偶尔才会有一家的房屋深处,微微地透露出星点的黯淡之光,处处显露着,一种莫名的恐怖。整座城内,唯一的人气,就是城墙的南墙根儿下,横卧着的十几名,流窜“难民”。
“这位大哥,叨扰了——请问‘信义楼’客栈,所在何处啊?”
朱振宇坐在马上,大大咧咧地高声询问,其中的一名难民道。
那难民也不晓得究竟是饥寒交迫所致,还是瞌睡难耐,连头都不曾抬一下儿,只是有气无力地,随手向城内中心的方向指了一指,接着,就又死人一般地,躺着不动了。
“多谢指教。”
朱振宇又分外高声地谢过了他后,便和阿梨一同,扬鞭来到了一所三层高的木楼之前,而此时,漆黑的夜色,业已浓郁异常,前后无灯,唯有月光相照。
“此处楼房,乃是这座小城之内唯一的高楼,应该就是那座客栈了。”
阿梨借助着月光的辉映,如此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后,昂首观望招牌道:“‘信、义、楼’——嗯,朱公子,咱们已经到了。”
“小二,开门、开门哪!”
朱振宇于是下马叫门道。随即,便异常细心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只新的镂空香囊,把先前的那只所盛之物,妥帖地换了进去,挂在了飞雪的身上。
“咦,朱公子,这不是我在贵府之内,裁剪掉的,那一部分衣袖吗?”
阿梨也跳下马来,手抚着香囊,颇为吃惊道。
“正是——若非如此,这飞雪又岂肯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人,逃离山庄呢?”
朱振宇随手扔掉了原先的那只香囊,微微一笑,继续敲门道:“小二哥,开门,开门哪!”
“哼,朱公子,您在临行之前,究竟撮合了几门儿贵亲哪?”
阿梨其实颇为感激此事,也知道他换掉香囊的用意,乃是怕那马夫拿过的东西,自己会觉得腌臜,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挑刺儿说道。
“亲事嘛,只说成了一桩。但那养马的山庄,却并非我们朱府所有,乃是渤海国郡王三庶子的产业,飞雪只是被我,寄养在那里罢了。”
朱振宇毫不介意地嘻嘻笑道:“至于飞雪二十天之后,突然间野性大发,挣脱了缰绳,消失在茫茫的山林之中,这原也是神鬼难测之事,顾大伯又怎么可能,会因此和郡王府斤斤计较呢?”
“二十天之后?!”
阿梨心中一动道:“朱公子,你为了这短短一个月的时差,所付代价不少吧?”
“不是很多,但,也不是很少。”
朱振宇淡淡一笑道:“毕竟,人家郡王之子的眼界,非同凡人可比......”
“谁呀?”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了半天,直到朱振宇言至此处时,方才有人手持着烛火,出现在门板的另一边,十分警惕地,隔门相问道。
“哦,这位掌柜的,我们乃是投宿的客人,请开门说话吧!”
朱振宇客客气气道。
“请问两位,是要投宿多久呢?”
那人一听“投宿”二字,立时“哗啦”的一声打开了店门,持烛而出,相当热切地询问他道:“本店乃是清池县内,唯一的一家客栈,环境优雅,食、宿俱全,保管两位满意。”他在答话之时,并未对“掌柜”一称做出反驳,可见是真的掌柜身份。
“唯一的一家?那你们清池县,可够......安静的——不过,可惜我们只是路过此地,暂住一晚而已。”
朱振宇主动接过了烛火,将自己和阿梨的马缰,交给了那位掌柜道:“烦请贵店的小二,把马拉至后院儿,好生照看。”同时,凭借着烛光,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三十五岁左右,身材消瘦,个头儿偏矮,额头纹路颇深,显然日子,过得并不轻松。
“哦......两位先请入内,在大堂小坐片刻。小人安置好马匹之后,再来侍奉。”
那掌柜的大为失望,苦笑说道:“非是小人大话吹嘘,两位沿途走来,应该瞧出端倪了——如今,小店确实乃是本县唯一开门之处,店内也只剩下小人独自操持,至于小二们,早就四散而去了。”
“有劳了。”
朱振宇和阿梨先行走入了正门,手持着烛火,在大堂之内巡视了一圈儿,见柜台和桌椅擦拭得甚是干净,便放下烛火,一同坐下等待。
“抱歉、抱歉,有劳两位久候了。”
不消多时,那掌柜的便已从后院儿的进口之处,匆匆开门而回,站在柜台之内,赔笑施礼道:“不知两位,想要什么样儿的住宿花费?上等房间,一天一百文钱的食宿费用,中等五十,普通的三十——非常时期,房费略高,还望二位,多多见谅。”
“如今这般的情形,这已经算是良心收费了。多谢你没有趁机,将我们的行囊洗劫一空——”
朱振宇见他一副诚惶诚恐,很是为难的样子,似乎生怕他们嫌贵,转身就走,可见其近来的生意有多冷清了,便和阿梨交换了一个同情的眼神,拿出了一张五百文钱的飞钱,递给他道:“喏,这是赏钱,你看着随意安排两间相邻的房间吧。”
“哎呦,多谢公子打赏!请公子拿好烛火——二位,请随我来,当心脚下。”
那掌柜的立时由悲转喜,点头哈腰地接过钱去,又点亮了一盏烛火,走出柜台,关上大门、插上了门闩,转身拿起朱振宇的行囊,在前引路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半个多月以来,因受盐山的疫情波及,附近一带,治安混乱、生计萧条,进来小店之后,因为房费略涨,便即火冒三丈、谩骂不休,以及摔门而去,私闯附近空屋居住的客人,小人着实是见识了不少。更可悲的是,这几天哪,索性连一个人影儿都没了,唉!”
“掌柜的,那为何官......”
“哎,掌柜的,你怎么还往上走呢?不会是想让我们,住到房顶儿上去吧?”
朱振宇故意打断了阿梨的话语,如此调笑他道。
“公子说笑了。小店最好的房间,都在三楼,马上就到。哦,两位放心,小人日日打扫、通风,保证洁净。”
那掌柜的打开了三楼南侧的两间套房,入内点亮了烛火,赔笑说道:“两位请进——小人这就去为二位,准备茶饭。”
“不用了,掌柜的,我们在路上,已经吃过干粮了。”
阿梨见朱振宇站在烛光之下,用问询的目光望向了自己,便即如此说道:“只是半夜的时候,麻烦掌柜的,把放在马背上的饲料,分别饲喂一遍,尤其是那匹白马的饮水,需得放入它的饲料,浸泡盏茶时分方可。”
“是,请姑娘放心,小人记住了。这是房间的钥匙,请两位收好。”
那掌柜于是放下了两把钥匙,躬身而退道:“今夜,小人就住在对面西侧的房间,二位如有吩咐,扬声召唤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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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姑娘,我知道你是想问他,为何官府会是如此的不作为,以至于让清池县一带,也破落到了这般的境地,还有,那些街边的流民,更是无人察管,”
朱振宇和阿梨坐在自己房间的外室,解释说道:“但是,你有没有觉得,这么古怪的事情,发生在此时,隶属于安禄山的管辖境内,又其实,再正常不过了——据我推测,那盐山境内的疫情,虽然有些日子了,不过,朝廷却未必知晓。凡是对他不利的奏章,早就递不到龙案之上了。顾大伯他们应该是知情的,否则,流苏妹子对于安禄山的起兵日期,不会预判得那般笃定。只是他们觉得,此事完全没有必要,告知咱们俩......”
“哦?你的意思是说,那盐山境内的疫情,和咱们今日遇见的难民一样,都有可能,只是佯装如此的啰?”
阿梨沉吟说道:“那么,这一切,必定与安禄山那厮的造反部署有关——嗯,如此微妙之事,不管那位掌柜的知不知情,都不可能对咱们如实相告。万一,他也是这出儿大戏中的一员,那我的贸然相问,只会引起他的警惕之心,有弊无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