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病的确实不轻,一遍遍吐血人已经起不来了,整个邺城上下都是心事重重,刘褒还打算重提给刘琰办婚礼冲个喜气,见到病情严重也不敢吱声了。
刘褒日夜守在袁绍身旁,卧室空出来正好给刘琰晚上住,时间长了确实没什么风吹草动,紧绷的神经开始缓解,心思就想到过去的事上。
袁绍怎么得的冀州世人都知道,但不了解的是,韩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官,是不是传言中那样,是一个只知道空谈的懦弱白痴。
首先要声明一点,一个人能在古代官场混出头来,还能做到封疆大吏,只这两条就证明这个人有能力,至少不是个简单的人。
冀州是黄巾之乱的主战场,黄巾起义被快速镇压之后,韩馥接手的全是烂摊子,大量城镇等着重建,破败的乡村需要恢复,无数的难民急等赈济,海量的流民必须安置。
都是要命的事,不但要办好还要快速解决,哪一条做得不妥帖,或者稍有拖延,都有可能再次激起民变。
事情能不能完美解决,大乱之后的头一年最关键,韩馥没有多余的资源,只好求助于冀州士族,靠他们的力量解决百姓的生存问题。
事实证明确实有效,那些年整个中原到处都是黄巾余党,只有冀州相对安稳,虽然冀州有三分之二的人口被士族瓜分,但起码百姓能吃上饭,不会再次造反。
由于这个原因,韩馥对士族比袁绍还宽容,他不仅对士族宽容,对老百姓也一样,没有加过徭役和杂税,这一点在乱世很重要,它能极大缓解社会阶层矛盾。
老百姓的要求很简单,你要老百姓养活官员可以,别找个由头就加税,明里暗里不停的加谁受得了?温水煮几只青蛙还可以,青蛙成堆什么盖子都扣不住。
谁财产多谁才渴望秩序和安定,不要以为老百姓害怕动乱,乱起来时间一长,老百姓就能看明白,动乱是改变阶层最直接的手段。
第二点,韩馥轻易不参与军阀争斗,整个冀州的兵力满打满算也就一万出头,他从来没有扩张过军队,军队不强开支就少,开支少百姓负担就小,负担小社会自然繁荣。
各地要么平内乱要么争地盘,都在打仗只有冀州是当时少有的安定地区,韩馥不争不抢,带领冀州百姓闷头攒了三年家底。
没有殷实的物质基础,就没有袁绍争夺天下的资本,可以说韩馥做得相当出色,是他重建了冀州,恢复了秩序,成全了袁绍也葬送了自己。
有句话这样说,盛世出三公,乱世靠枭雄,可能韩馥不适合乱世,他知道老百姓想要什么,却忽略了社会精英的需求。
有时候刘琰真觉得,冀州人是真心实意拥戴袁绍,想让袁家带领他们,在乱世中闯出一片冀州士族的天下。
只是可惜袁绍的出身太高,他无法像曹操一样和士族平等的建立联盟关系,还不能随意放下身段,妄自菲薄会彻底打翻人设,那样做结果将是毁灭性的。
为什么看中你袁绍?因为你高贵,高贵体现在哪里?体现在睥睨天下,体现在人人求己,己不求人,上位者失去尊荣,那他就不是上位者了。
袁绍的尊荣并非自我抬高,这是当时社会的共识,这就导致本土士族不能和袁绍建立平等的联盟关系,只能和袁绍的原从追随者之间平起平坐。
地盘是本土士族提供的,军队也是本土士族供给,开支不足也要本土士族支持,什么都是本土士族的,等到胜利却要和原从追随者平分果实。
和你袁绍分享没有任何意见,想胜利后有制衡也能理解,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时间久了小摩擦一定有,就怕谁都不服谁,次数一多不可避免演变成大矛盾。
矛盾这个难题那个阵营都存在,谁都躲不掉,谁都没解决的办法,平心而论袁绍没有责任,冀州士族也没有责任,原从追随者也只是在做该做的事。
官渡战败不怨作战不卖力,没有发生指挥不当,出现过问题但都不影响大局,实力对比摆在那里,袁绍错十次还是老大,曹操不管对错都完蛋。
只能归咎于有神的指引,赫拉克利斯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告诉他在茫茫沼泽中,如何找到魔鬼真正的藏身地。
事情过去就算了结,在怎样胡思乱想也只是徒增感慨,日常工作要好好干,家也要经常回去看看,提亲发生之后,袁熙每次来找泰山环都对刘琰视而不见,刘琰也懒得理他,两人始终处于冷战状态。
“你俩要拗到什么时候?”这个问题泰山环不止一次问过,
“你得问他。”刘琰脚踩胡床龇着嘴剔牙,不时发出啧啧声。
“终归要一起生活,没过门就失了宠,最难受的还是我。”泰山环语带幽怨,一边讲话一边用眼神偷偷瞄向刘琰观察面色。
“罢了,等他下次来我主动勾引,再进谗言甩了甄家那不要脸的小娘皮。”刘琰刚刚差点脱口说出贱字,还好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太好啦,你作大我作小。”泰山环坐到刘琰腿上笑的花枝乱颤。
没过门不耽误煮饭,煮熟了正好有过门的借口,准备工作全部就绪,刘琰都痛下决心备孕了,过去没少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播种成功。
就等袁熙上门好实施计划,他却溜走了,往常从没主动去过幽州,这次却急急忙忙跑去,说是处理紧急公务,这话只有傻子才信,气的刘琰除了大骂竖子却毫无办法。
夏日格外闷热,辛苦捱到八月末临近九月,以为秋高气爽,却不知邺城不比幽州,秋老虎依旧凶猛,可以预见的是,等到了冬季又会比往年寒冷。
确切说从光和七年(公元184年)开始,冬季天气一年冷过一年,光冷还不算,冬季还总下大雪,春季干旱夏季少雨,秋季很可能又干旱。
今年春耕刚结束,不出所料还是干旱,几乎年年如此,该下雨时没雨,不该下雨全是暴雨,旱灾过后是蝗灾,蝗灾过后是水灾,水灾结束瘟疫又来,到了冬天雪灾也来凑热闹,各种灾害年年不落,越来越不让人安生活着。
刘琰喝着泰山环熬制的香茶,手指在几案胡乱画着,听着秋日户外蝉鸣,嗡嗡声吵的心中越来越烦躁。
泰山环端来点心:“你怎么总念叨荆州,荆州的,这里没指望要去荆州呀。”
“刚收到我爹来信,玄德和元颖没撑住,跑刘表那里去了。”刘琰凝眉看向泰山环:“本初病情恶化,怕是不成了,对了,差人通知淇园了没?”
淇园养了百十匹好马,刘琰想全调到邺城,给官骑配备上就成了一人双马。
没等泰山环开口,刘琰突然醒悟狠狠拍打额头:“不能等了,快拿纸笔给我。”
门被突然推开,袁熙跌跌撞撞进来,拿起茶杯朝嘴里猛灌。
“烫!烫!”泰山环抢下茶杯一看已经喝空了。
袁熙颓然坐下,神情懊丧摇头不止:“收到信说父亲病情恶化,到底如何?”
“没到那个地步,唉,谁也说不好。”刘琰看着袁熙颓然样子,想着好歹鼓励一番,可病情确实很严重,实在不知怎么劝解才好。
“大人身体。。。。。。”左右看了眼袁熙才又开口:“曹操趁机北上如何是好?”
“你才想起来呀!你先坐着我收拾收拾去青州。”刘琰狠狠怼出一拳,跑到床底下抽出财宝箱,拉着泰山环就要走。
袁熙看着刘琰慌忙失措的样子缓缓闭上眼:“全城戒严你出不去。”
“那完了。”这次换成刘琰颓然坐下。
此后袁熙也不回幽州了,与袁谭袁尚三兄弟隔三差五就开会,每次会议过后都愁眉苦脸的回来。
审配逄纪心向袁尚,郭图辛评属意袁谭,没人得意袁熙,加上正妻甄氏娘家在阵营中地位不高,会议过程没人帮衬,每次袁熙都或明或暗受到排挤。
反正也帮不上忙刘琰便懒得理,几次试图蒙混出城,因为没有手令全被挡了回来,官骑军侯在审配那里可不好使,实在没办法但日子还得过,心一横那就爱怎样怎样吧。
袁绍病情肉眼可见恶化,阴霾逐渐扩散,冀州人心开始不稳,建安七年注定熬不过去,袁绍病情急转直下,躺在床上已经不能翻身了。
一大早袁绍派人接邀请过府,瞧着使者脸色刘琰大概能猜到,袁绍怕是不成了,事到临头却无法面对,藏在被窝里借口没穿衣服死活不出来。
几个使者七手八脚连人带被子抬上车,拉到袁绍这里才发现,衣服不好好穿在身上吗?当然也没人在意这个,直接引导刘琰面见袁绍。
说心里没有气是假话,我隔三差五来府邸值班,你自己说我劝过多少次,结果能动弹的时候你不抓紧把事办了,磨磨蹭蹭到现在了想起找来没公开立袁尚。
你也是病糊涂了,这事你直接召集孩子们就行,有必要找我来吗?
气归气对袁绍多少比别人亲近,走到现在也算对方成全,不但给找名师还给行冠礼,自己跑了没怪罪,应劭一家躲去幽州也没拦着。
望着床榻上干枯垂死的英雄,刘琰心中叹息一声,死撑着没流出眼泪,坐在那里装出一副豪迈样子等着对方开口。
“拖到现在都没办,你不会怪我吧。”袁绍看向远方像是自言自语。
”该叫孩子们一起来,现在指定还来得及。“刘琰说完就要起身,只要袁绍点头立刻飞奔出去找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
袁绍淡淡一笑:“现在更不能做,哎,某讲的是婚事。”
原来是为这个事放不下,三书六礼还差临门一脚,等于跟袁家还没关系,千人身份找谁都没人理睬。
就算是官职再大也没用,和本地将领不熟,空有心也只能干看着明争暗斗,不过眼下人家都快死了,没有计较的必要。
“本初啊,罢了,不提了。”刘琰有苦说不出,也不想说了。
“表汝兄刘威阔安城乡侯,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袁绍抬手虚摆声音有气无力,旁边记事唱了声喏迅速记录。
袁绍微微转头看向刘琰,涣散的目光逐渐变得凝实:“拜大将军从事中郎,行度辽将军事。”
话讲出来刘琰差点没趴下,拜从事中郎可以,虽然没实际权力,也算是进入大将军幕府核心层了,可是度辽将军不能说做就做,他是有严格要求的。
加官和爵位都不作数,单就官位来讲,常侍谒者就不够格,刘琰盯着袁绍,一时间无法理解袁绍这么做的目的。
袁绍只是微微一笑,他很久没有露出过笑容,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人之将死,施小恩报子孙而已。”
“那我?”刘琰理解了,袁绍这是给刘珪这个军阀恩惠,试图拉拢对方好在危难时帮儿孙们一把,那给自己封官许愿是几个意思?
“与诸将平视,那几人打过招呼,今后全看你自己。”袁绍轻声说完,忽然挣扎起身。
此刻的袁绍面色红润气息沉稳,双目炯炯有神,一瞬间仿佛回到过去叱咤风云的时候:“三将军兵籍相同,请尽力而为,于我家显奕照扶一二。”
袁绍说的三将军是东汉三支野战军部队,分别是使匈奴中郎将,护乌桓校尉和度辽将军,他们兵员都是两千两百骑兵。
三将军一共六千六百骑兵,加上后期才出现的护羌校尉,护鲜卑校尉合计五部,总共一万一千骑兵,他们是东汉帝国殴打周边蛮族的王牌野战部队。
对于东汉帝国来说,三将军既不是重号也不是杂号,是帝国正牌的领兵将军,通常有战事才会临时任命朝官来兼职,战事结束回朝即免。
袁绍是大将军都督四州军事,理论上可以拜授处于防区内的度辽将军和使匈奴中郎将,乱世里没那么多讲究,朝廷一旦认可几乎就等于终身制。
汉末不是三国,武官从都尉开始分别是校尉,中郎将,度辽等五将军,其他除了偏裨将军算有实权外,重号将军外,杂号将军,四征将军,四镇将军等更多是荣誉头衔。
尤其是杂号将军,本就是战争中临时委任,后世逐渐沿袭下来多用以鼓励嘉奖,并不代表领兵多少职位高低。
作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将军号是将领的军衔,带兵多少需要看军队职务,少将能做营长,上尉也能做营长,上尉营长肯定没有少将营长待遇高。
通常一个杂号将军军职是校尉,那就是有荣誉称号的校尉,如果只有杂号将军称号没有其他实际职务,就等于没有军权只有荣誉头衔而已。
再比如屯田都尉,掌管一个郡的治安和驻防军队,没有将军号一样能做,一个杂号将军做郡尉还得受人家领导。
上文说起过军权分调动权和指挥权,所以汉末的护军,监军也是一样,不需要能打仗,懂后勤熟悉军队庶务就能做的很优秀。
需要注意的是,随着军队逐渐职业化,规模化,正规化,军队职务也在快速适应变化,相比汉末,三国时期的军队体系是完全不同的样子。
话说回汉末,即使是重号将军也要看是否有实职,所谓实职就是某校尉,某中郎将,某太守,某刺史,都督某军事。
比如刘备左将军宜城亭侯豫州牧,左将军虽然是重号将军,除非有旨意出征,或身在首都按照排序轮到他负责城防,其尊号只代表能够开幕府,可以配属佐官。
刘备的豫州牧才是总领地方军政的实职,哪怕是遥领也具备唯一性,只要他到豫州就是实际上的最高长官,别人听不听命令是另一回事。
故此,表示隆重要提全称:刘宜城左将军领豫州牧,下级则要尊称刘使君而不是刘将军,外交场合平等往来就要讲实际职务刘豫州。
当然各地小军阀和中央的卫将军,车骑将军,大将军等不在此例,这里只讲一般情况。
“照顾显奕可以,兵呢?甲胄钱粮我找谁要?”刘琰无奈双手一摊,袁绍只给个空头衔也没用啊,那可是两千多骑兵,开支够养活三万步兵了。
“汝麾下官骑可说顶尖,显奕是幽州刺史,尽力而为吧。”袁绍说完眼皮一沉,仰面躺回面如死灰。
刘琰浑浑噩噩回到家,袁绍不在河北非乱不可,什么叫尽力而为?责任也太重了,再说度辽将军说给就给?就算朝廷答应曹操能答应吗?现在才与诸将平视还有用吗?你都没把握还指望我?官骑就一百来人再顶尖有啥用?
袁谭袁尚两兄弟争斗就够乱了,袁熙再插一脚进得更乱,再说袁熙没本事插一脚,有逄纪几个人也不够。
始终认为现在做什么都晚了,想到这刘琰从床底下抽出箱子又要跑路。
泰山环正在弹琴,见刘琰提箱子不管不顾的模样,立刻就明白过来,蹲在地上又哭又闹死活不走。
刘琰气极了,瞪着眼大吼:“有钱买个新的,爷不要你了。”
走出屋外却停住,心里感觉说不出的痛,一跺脚回卧室收好箱子又来哄泰山环。越哄泰山环越伤心。
刘琰不住抽自己脸,都抽红了泰山环才止住哭泣,默默躺回卧室一动不动,刘琰吓坏了也不敢再吱声,躺在一边渐渐睡着了。
此后好几天泰山环都不同自己说话,仿佛陌生人一般叫她也不答应。刘琰后悔极了,整天愁眉不展郁郁寡欢,终于还是病了。
发着烧躺在床上满嘴胡话,一会儿痛骂导师抄袭结论,一会儿又说项目被顶替,吃过药稍微好转一点,半夜又开始乱喊辞职回家爱咋咋地。
折腾几天总算退烧,睁眼看到泰山环哭肿的双眼,知道她一直守护在身边,鼻子一酸哇一声大哭起来,哭一会儿起来抱着泰山环一阵乱亲,亲几口就用脑袋撞墙大骂自己是畜生。
泰山环使劲抱住刘琰阻止撞墙,两人就这么抱一起大哭,临了望着泰山环下了决心,就按袁绍所说试一试。
所谓家人没有隔夜仇就是这么个道理吧,如果有那就大病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