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事情确实是极大的羞辱,对项羽的声望和形象都有巨大的损害,直接影响了项羽想做诸侯霸主的努力。
在本故事中,由于项羽合诸侯四十万联军都未能攻下潼关打进关中,他的声望本就不如史书中的历史上那么强,现在又加上了这样一桩打脸的事迹,山东诸侯们对项羽的领军能力,对西楚军的战力评估,都再次下调。而且当流言传入西楚后,对西楚军战无不胜的强大信心也必然产生一定影响。
当然这事儿对大秦造成副作用也很是不小,女秦骑剿杀西楚斥侯还有秦帝冷漠无情的现场观看,在整个山东同样也造成了很大的震动。秦人完全只用女人就杀掉了军中最精锐的斥侯,诸侯们注意到的只是秦人用一群女卒就全歼了西楚百战锐士,至于以一百对三十的数倍人数优势则被选择性无视了。在他们眼中,女人就是女人,一个战卒天然就应该能至少对付十个女人,不管她们是不是拿着武器。现在秦人的女卒都如此强悍,那若秦人的数十万男性壮卒再次从关中呼啸而出,山东是否可以抵敌?
另一个副作用就是对秦二世皇帝的评价迅速上升,胡亥原来有意制造的低调加昏聩形象大为动摇面临崩溃,山东对秦的警惕心大大增强。
这两个副作用本应能造成山东诸侯们再次凝聚成一个整体伐秦的状况,可项羽对汉王与韩王的不公和对齐的暴虐战争,使汉齐两国很难站到霸王的大纛之下;殷王与韩王在彭城战死、河南国及临江国被汉吞并、新韩国和魏国为汉所灭、九江王反叛,使得西楚可联合的力量只剩下燕、赵与衡山,可燕国边远、赵与衡山孱弱,这种联合没有多大意义。
现在西楚想要联军伐秦,只能是霸王放下自己的身段,以平等的姿态与汉修好,只有楚汉联合的力量才足够强大,这种联合才能真正吸引燕赵的全力加入,并迫使齐国暂停反楚。问题在于弑杀义帝的心结和刘邦的野心让这种联合的可能性并不太高,现在还要加上对项羽受辱秦人后的轻蔑。
而要项羽委曲求全的平等对待刘邦,则更是很难的事情。
虽然难,但汉楚两王的谋臣还都在进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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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虽然秦帝辱项王很解气,但也要看到,秦以女卒就可抗西楚斥侯,秦人的武力实在惊人。”张良在刘邦高兴了几日、差不多恢复平静时才开始劝谏:“秦帝能够做到强敌在眼前而色不变,也说明这个秦帝可能并不是只是将军政丢给重臣的昏主,已颇有雄主之姿。”
“子房想要说明什么呢?”刘邦波澜不惊的看着张良。
“臣知王上对项王不悦,无论是当初封王南阳,还是义帝被弑,项王都对不起王上和天下。可现在很明显的是,虽然项王多方打压汉国,但最少在最初并没有灭汉之意。”张良字斟句酌的想着说辞,“可秦不同。始皇帝一统天下而废分封,现在二世皇帝虽然被山东诸侯赶回了关中,还承诺王上若得山东可予大王三郡之地为王,但既然秦曾一统天下,即使不毁约,可王上又能占地为国多久?谁知道秦重占整个山东后,会不会再次对付王上呢?”
他满脸忧虑:“现在王上已据有南郡、南阳、河南、上党四郡,若王上灭西楚而拥整个山东,王上可会真的交还给秦而退居三郡?就算王上肯,王臣们与将军们可肯?”
“现在秦帝强而不昏,秦人强而不露,待王上费尽心力打下山东,兵疲民弱之时,秦人以逸待劳倾力而出,王上又如何相抗?”张良深施一礼:“臣颇为日后事而忧。”
刘邦沉默了一阵,然后说道:“寡人明白军师的意思,但要寡人与项王讲和,联合伐秦,项王难道就不会借机要挟寡人退回南郡、南阳?项王会允许寡人继续占有现在的四郡?”
他像要赶走眼前的什么东西一样挥挥手:“就如子房刚刚所说,孤的王臣们和将军们不肯在孤得山东后放弃所得,难道他们现在就肯放弃已占的四郡和将可占有的赵地二郡?”
见张良沉默,刘邦叹了口气:“军师说的孤心里都清楚。别看孤因项王被辱颇为高兴,但国之大事,不能全因孤的好恶而定。军师想要寡人与项王联手伐秦,秦灭,孤才能真正放开手脚再与项王争天下。但在灭秦之后除非寡人据有关中之地为后方,才有与项王一战之力,否则孤就要如当初灭河南一般,先要一个一个的除去项王封出的关中新王占据秦地,然后再谈取天下。问题是,现在项王已经看到了孤的步伐,灭秦之后,项王能再给孤这样的机会吗?”
张良继续沉默,因为他也不知道真与西楚谈和并联合伐秦后,事态将会如何发展。他恨秦,希望秦彻底覆灭,可他现在并不希望用汉也一起覆灭作为代价。
“秦帝在这样的小战斗中展现了利齿,”刘邦摇摇头:“孤觉得对秦很无力。过二日就到雒阳了,大将军也会回来,到时候召集兄弟们一起议议。若萧先生与大将军没有太大异议,孤可以按军师的意思做一下尝试。”
张良眼中先是一亮,但考虑到事情的复杂性,又带上了一抹沉重。
“不过有一点,寡人可遣使先与亚父接触,项王若真有意,应由西楚正式遣使来谈,以示项王愿与孤以平等的姿态谈和并联手伐秦。”刘邦定下了基调。
“喏。”张良行了一礼,站起来准备出帐。
“子房想过没有,也许是我等过于杞人忧天了呢?”刘邦挂出一抹微笑:“也许事情并非我等担忧的那么严重,也许皇帝练了一批女卒只是想看看热闹?要知道,秦人本就是蛮人,秦女如此彪悍也不足为奇。”
“对秦人,不可以山东各国的情形而论之。”刘邦总结性的说出最后一句话。
张良在帐门口凝顿了一下,回身又施一礼,没说什么就转身出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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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项羽追上来合兵之后,范增知道了这次让自家霸王蒙羞的小战斗。
张良想的到的事情,范增更能想到,何况他一直都并不是很希望在楚汉打得两败俱伤后,再让秦人白捡了便宜。他深知项羽爱惜羽毛的心态,要在项羽受此大辱而暴躁之时暂避锋芒,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
西楚大军刚入颍川,韩信就带着俘虏的魏国君臣老少退出魏地,退向了荥阳。
项羽顺利的夺回了魏地,心情好了很多,范增也就借此机会,找了个两人独处的机会,开始劝谏。
他与张良谏刘邦一样,以秦帝表现得并不昏聩、秦女都有如此战斗力秦军定是大敌这两个角度来说服项羽暂且放弃与汉王为敌。
“如今山东唯有西楚和汉有伐秦能力,赵国与燕国力量不足,齐国刚为大王所伐,国力必弱。所以只有楚汉联手,才能真正有与秦一战之力。”
“亚父所说孤自知之,孤所担忧的是,联合刘季伐秦,一旦秦灭,孤与刘季仍不免一战。”项羽本就憎恶大秦,此番又被秦羞辱,在他心中对秦的新仇已经超过被刘邦打破彭城和被刘邦诬陷弑杀义帝的旧恨。
“这次汉王以秦兵出武关为由亲往南阳,引大王往伐,然后由韩信借机灭魏,老臣觉得不能排除汉秦勾结所为。”范增捋须一笑:“然我斥侯为秦女屠灭,相信汉王对秦也不能不有所畏惧。因此眼下是楚汉联手的最佳时机。至于大王担心汉王灭秦后仍与我西楚为敌,那是后话。”
他狡黠的转转眼珠:“一旦秦灭,大王不妨将汉王现有四郡都名正言顺封给汉王,另外还可再加上颍川与陈两郡,作为酬谢其联合伐秦的功劳。”
项羽的眉毛立了起来:“这岂不是增加了刘季的实力?”
“非也。”范增抬手摇了摇:“秦灭,大王可在关中、汉中、巴蜀封几个大王亲信之人为王,如曹咎、季布等,这一来汉王将无法背靠秦关,完全处于大王的力量包围中,大王还可赦英布让其仍为九江王,分化汉王力量。到那时汉王力量增加两郡又如何?四面皆敌,他又能如何?若大王再欲伐汉,只需诏秦地之王军前后夹击,汉王又将如何支撑?”
“此策倒是可行。”项羽皱眉:“可刘季身边也有谋臣,亚父要将刘季置于孤的包围之中,刘季能如此老实听封?”
范增没有回应项羽的疑虑,又提到另一个问题:“老臣觉得此番与汉媾和共同伐秦,汉王必定会因大王数度伐汉未果而要争得与大王对等并坐的权利,汉王是否可按老臣所谋而只获六郡国土反而在其次。”
项羽的眉毛再度竖立:“这老儿敢尔!”
“大王息怒。”范增云淡风轻的一礼:“要破暴秦,要霸天下,当忍所不能忍。关键在于,要使汉王成为大王的助力而不是现在这般成为大王的掣肘因素。就算汉王同意联手伐秦,楚汉两军也不会合兵一处单攻一点,必各分一路并伐。”
“汉王与大王两路并伐,秦两面受敌,以大王和我西楚军之强,大王只要先破关入秦,主动权就在大王之手。暂时让汉王得意一阵又算得了什么?”范增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项羽再度被说服:“善。那么孤当遣谁为使往汉?”
“老臣认为,若汉国谋臣有智,此时汉使当在途中。”范增郑重的行了一礼:“就由老臣先见汉使,若判断其有足够诚意,老臣愿代大王亲往雒阳,促成楚汉和议。”
他一礼毕后又施一礼:“若能使汉王于伐秦后放弃争夺关中之地,老臣还望大王再授老臣权,不得已时再让殷地给汉王。”
“可!但这是最终界线了。”
“喏,老臣领诏。”
就在项羽曰“可”的时候,胡亥也在完成一桌子奏简的“制曰可”。
此时他并不在翠宫,而是在咸阳宫。景娥有喜以后他就搬回了咸阳宫。他虽然很喜欢翠宫,可翠宫总是相对比较简约了一些,不如咸阳宫各类设施完善。
还有就是,刚刚开完大朝会,这一桌子需要批“可”的奏简,都是大朝会上象征性宣布要执行的东西。
胡亥在武关稍息了两天修身养性禁绝女色,然后就快马返回了咸阳。
胡亥毫不拖延回返的主要原因就是他在析县用女卒击杀西楚斥侯后,陈平、陆贾除了劝谏这位圣人不可涉险之外,还与张良和范增一样,认为这一场小战斗暴露了秦军和秦君的实力,所以需要有所应对。
这不是一件小事,胡亥觉得应该在公卿朝议中议一议。
胡亥用女卒出战,并不是瞎闹。随着他所窃据的这个身体年龄增长,一味以小孩子的态度扮瞎玩和昏庸是有风险的,最大的风险就是秦人对他的看法与信心。
胡亥当初半说服半强硬的诏令秦军撤出遍地反叛的山东,并且在随后的执政当中也给出足够的信息让重臣们确定他确实在执行让山东内乱打烂后再重新收复的方略,可他要是一直在扮昏聩,三公九卿们不在意,其他朝臣心中不知内情总会嘀咕。
既然由少年开始步入青年了,总要变得更像皇帝一些,更像秦人的铁血皇帝一些,防止因一些中下级朝臣失去信心,导致整个关中都失去信心。
皇\/王权至上,虽然是这个时代的主流思想,但要彻底失去民心,那就会像史书中的历史一样,武关守将因没了信心而在张良的劝降阴谋中丢掉武关,蓝田中尉军不堪一击的被刘邦轻松打垮。
当然现在胡亥所面临的情况离此境界还超级远,不过未雨绸缪,胡亥觉得应该适当的展现一下自己是完全够格坐在大秦皇帝宝座上的风采了。
武关道上秦女屠楚锐的小小战事已经传遍了关中,今日大朝会上胡亥虽然依旧如往日一般尸位素餐,可他能明显的感到那些中下层朝臣的目光中多了强烈的敬畏。
这自是一利,可一弊的问题如何解决?獠牙展示过了,还需要再收起来藏一段时间,让楚汉的警惕不能变成联手伐秦,而是让两方继续打得不亦乐乎。
当了这几年的“圣上”,在身边环绕的忠臣、谋臣、重臣讨论中,本就对历史感兴趣且颇有体会的“胡亥”,对这个时代的政治、军事把控上都有更多的收获而更加自如。在他看来,项羽和刘邦之间就算有张良和范增这样出色的谋臣,但刘邦的野望与项羽的尊严之间存在着不可跨越的深壑,就算万一真的两方联手伐秦,分兵攻击武关和潼关,其间也有足够多的机会让这一联手化为泡影。
关中加上巴蜀共有一百三十万户,七百万人口,以这个基数,短时征兵百万“保家卫国”没有什么问题,这还不算九原和金城那近二十万降卒以及后来迁入的大批家眷。
朝议的首先,是在秦军惯例与胡亥的建议结合下确定秦锐与秦啸军卒的轮替:
一是以九原降卒中的单身壮卒,替换北疆秦锐中已经将家眷迁入关中并立有战功脱离刑徒身份的军卒,替换下来的秦锐卒需要迁徙家眷到后套平原定居务农,并成为备卒定期训练,在遭遇匈奴犯边时立时成军卫护家园。
二是对秦啸河西军中服役年头较长的军卒,依其个人意愿暂时退役回归关中家中同样成为备卒,并在关中征招相应数量的壮夫去往河西补足兵力。
这一轮替也是暗藏的后手,将具有战阵经验的秦啸骑卒调回关中务农,一旦需要应对楚汉联手伐秦,更多的是日后准备收复山东时,这些老卒立即就可成为重扩秦啸军的中下层骨干,承担什长、屯长等职而快速成军。
另外的好处就是新入秦锐的单身降卒能提高军事素养,应征去河西秦啸的新卒则能充分熟悉骑战。
在胡亥的思路里,骑兵和四轮兵车快速军,都是在收复山东时最重要的力量,说白了这位小爷就是想玩闪电战,到时候打山东一个措手不及。
考虑长远一点的方略还有,既然秦锐必然因要应对联军伐秦或是收复山东而离开北疆,所以那些在萧关以北直至河南地的草原游牧族也必须加以利用,在需要时成为抵御匈奴的兵源组成。
公卿朝议确定从现在起就通过乌氏和九原郡府遣使去各部落谈判,向这些游牧部落提供购粮补贴,根据各小部落承诺可出兵的数量允其半价购入相应数额的粮食。这些部落肯定会同意甚至欢迎这个措施,因为粮食是抵御可能出现天灾的必需。
这些粮食的来源是九原后套平原屯田地,现在的粮产已经超过自用和供给秦锐边军的需要,把这些粮食运回关中的途中人吃牛喂损耗巨大太不经济,卖给河南地游牧部落由他们“自提”,甚至以后还可由商贾出面与匈奴交易牛马,是就地消化的合理良方。
这些要事议过之后的新议题是,楚汉两家有没有可能真的暂时和解并联手?如果有可能联手,那么秦如何通过某些运作让这一可能变成泡影。
“汉王现在据有四郡之地,韩大将军信也已准备好征伐赵地,如果西楚与汉谈和共伐大秦,这些方略都要停下来,等于将现有的有利形势放弃。另外,就算两国联合也不会合兵单伐一关,两支敌对之军合兵,相互防范又有何事可成?”陆贾首先发言。
看了看胡亥的脸色,见其颇有兴致的看着自己,他笑了笑继续说:“汉王若不愿意主攻潼关就要引军至南阳来攻武关,还要允许项王的西楚军借道三川郡攻潼关,汉王难道不怕西楚军进了三川郡就不走了?尤其是他要攻武关就要将汉军主力带走。”
“而从西楚这边看,项王曾率四十万诸侯联军攻潼关未克,说起来是粮秣供给不足所致,可项王若借道三川郡再攻潼关,就不能不考虑在汉国领地上粮道的安全,甚至还需要考虑自己伐秦大军的背后会不会为汉军偷袭,所以必然对汉王极为警惕。”
他好整以暇的停下来喝了一口案上茶水:“因此以臣看来,楚汉谈和到真正谈成再开始制定相应的伐秦方略,还有漫长而遥远的路要走,甚至根本就是走不通的。”
“臣赞同典客的分析。”陈平面色轻松的先向胡亥行礼,然后赞许的看了看陆贾:“西楚一方,亚父增起初应不愿伐汉,担心两败俱伤之下为大秦所趁。在劝谏项王不成和汉王破彭城之事后,其又希望项王速胜汉王,避免对山东局面造成太大损害。”
“现在圣上展现了大秦的铁血一面,这就给了亚父增再次劝谏的机会。对项王来说,只需暂时放下颜面,给汉王一些其承受范围内的承诺,比如承认汉国现有四郡为国土,甚至还可能再给汉王几郡之地,就可将汉王能够重新纳入控制之下,并欣然联手伐秦。但汉王又会做何想呢?”
陈平也端起案上的茶碗喝了一口:“臣认为,汉王是否同意伐秦,要看伐秦成功后如何划分天下势力。若项王能够同意汉王获取关中、汉中和巴蜀,并保留现有四郡,则汉王将有足够的利益,相对比较容易赞同与项王联合,甚至可能做个姿态暂时放弃上党。眼下的情势是,我大秦在汉王未在山东取得优势之前不会对其造成威胁,就算圣上此番展露力量之后汉王也不会认为大秦立即就是汉国的威胁。”
他无意识的拨弄了一下茶碗:“所以汉王可以,或者说也只能,将自己的后背袒露给大秦。然若联手伐秦之后,项王在关中封自己亲信为王而不让汉王入主,那么就算项王愿意给汉王多少郡封地,汉都处于多面受敌之下,这样的前景使汉王与西楚联手的可能性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