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在院子里,父亲搬过去一把凳子和一个小桌板,甘夜趴在那边开始写作业。
“1+2=4
2+7=8
5+5=9
6+6=11”,甘夜写着,
“你看看你写的什么?”父亲咆哮着,把甘夜的本子直接丢了出去,扔在地板上,甘夜以为自己和父亲做游戏,他会发现自己每一个知错了一点,没想到他直接把本子都丢了,这下是真的生气了,一个耳光过来火辣辣的疼,
“笨的跟猪一样!”父亲开始骂,
甘夜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摔了一跤,膝盖破了,本子也破了,她开始大哭,嘴巴大大的试图吞没整个天空,一个声音回荡着:如果是我,我一定不那么对我的孩子。
在灵魂到来之前,好像就一直在预留位置给它一样,
“哭什么!不准哭!”一向温和的父亲不知道为什么凶巴巴的呵斥,眼泪还挂在脸上的甘夜拿着本子上面沾满了泥巴,
“本子脏了,老师会骂我。”甘夜看着皱巴巴的本子,父亲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拿回来一个新的本子,
“给你,好好写!”
那时候甘夜就想,自己长大以后一定不和父亲一样,如果自己是家长要很有耐心的去教孩子。
冰玉和甘夜之间差了27年的时间,而她真的决定要来这个世界上是看着甘夜继续重复父母的命运,一点更改都没有,于是决定下来到人间。
只是,当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便会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2017年,冰玉出生在医院里,那是中午的一天,太阳火辣辣的,甘夜在床上生产。
无止境的折磨,就好像要撕碎一个人一样,骨头咯吱吱的响,从脊椎到头骨感觉整个人要被劈开。
原来,这就是人生。
是从另一个肉体里出来,撕裂对方的同时,也让灵魂从对方的灵魂上方蔓延过去。冰玉的灵魂在上空一直等待着,等着从这个女人的婴儿降生,直接钻进那副新的肉体里面。
甘夜总是梦见,梦见拉着一个女孩子,站在荒野里面,远处是晨玉在那边,她和晨玉之间的关系胜过闺蜜。
女人无可避免的要成为一个繁衍机器,为了男方的家庭。
甘夜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决心走上了这条路。
下午五点,孩子出生了,在产房里哭了一声然后被放在小床铺上。
那个小人是投奔自己而来,原来真的会有人携风带雨只为了投奔自己而来,看来,自己并不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出生的婴孩以及快去世的老人,这两者不能被放在一起。因为各自灵体都不稳定,容易被窜台。
甘夜是后来发现,父亲住爷爷住过的炕那边,后来越来越像爷爷,简直成了爷爷的替代品了一样。
也许,时空中命运会重叠在一起,那是父辈对下一辈的影响。
甘夜童年积攒的那些负能量在冰玉长大到一个孩童的时候,直接被引发了。
从最开始的呵斥,到某一天甘夜恍惚间在冰玉身上看到她错了一道题目,突然就绝望了,一个人在那边一直撕扯日历,直到满地板都是撕扯的碎纸片。
发泄出来之后,是会变好起来。
可是,这场镜像留在了冰玉眼里,她是一个见证者,见证了甘夜童年的痛苦。
爷爷走了,离开了尘世的肉体,他的灵魂得以圆满解脱。
而这个家族需要有新的灵魂进来,彤玉和玉墨就是走进这个家族的新灵魂。
那一年于连写了一封信,后来给甘夜说,自己一脚深一脚浅的踩踏着泥水就为了化解甘夜心中的恨。
可能从很早开始,他就注意到甘夜看吴学研的神情。
当灵魂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会意识到这一切就像一场出生之前的计划。
在吴学研在山沟上割草的时候,甘夜还是个婴孩,他们之间差了十五年的时间。
那天,甘夜委屈的在饭桌上说,“从前我在体委里一天,在那边玩,有一个小女孩嘲笑我,嘲笑我爸爸是做饭的。”
“那有啥?以前我去割草,沟里的孩子嘲笑我是猿猴,我笑他们是山狼。”吴学研安慰着甘夜,他的话直接连通到晨玉那边,晨玉也说她是山狼,甘夜是猿猴。
吴学研虽然安慰着甘夜,但是,他自己在面对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他说,
“我女儿一来问我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直接用最凶的语气,后来,人家根本连我一道题都不问。”
甘夜知道他在外面已经耗尽了耐心,在面对自己亲人的时候根本没一点耐心可言。
人只有在他者中才能得到最高的对待。
甘夜那天带着孩子去市里看博物馆,看到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多少年了从未走出那一句诗句,
侄女走了过来,“姑姑,我也知道这首诗。”
“嗯,这首诗可以讲爱情、理想、追求等等,什么都可以,我一直更喜欢这首诗。” 从童年开始,《蒹葭》就伴随着甘夜的一生在寻找光的方向。
要知道《蒹葭》背后还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那便是甘夜一直追寻的东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溯洄从之,宛在水中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一直寻找,一直在变化,不懂那个道到底是什么。
甘夜出生的时候爷爷和奶奶就在家中,两个人已经被分开住了。
爷爷就住在西屋那边,守着粮仓。
爷爷会对着甘夜笑,有一次甘夜重病一直咳嗽实在难受,一个晚上都在咳嗽。
第二天,爷爷做了一罐蜂蜜核桃走了进来,
“这个给孩子吃,会缓解咳嗽。”爷爷站在门口,母亲在床上坐着,
“你放在那边。”母亲指挥了下,爷爷放下蜂蜜核桃就出去了,爷爷怕母亲刻在骨子里的。
母亲打开罐子,舀了一勺蜂蜜给甘夜吃,”喝口水,别呛着。”
蜂蜜的甜一下子润到了肺里面,咳嗽渐渐缓解,不小心咬到了一个核桃皮,爷爷剥核桃的时候不小心弄进了里面,
“你看你爷拉撒的。”母亲说这,甘夜知道爷爷眼睛看不清楚了,
看着爷爷的时候,爷爷已经六十八岁了,当时隔壁伯伯去世的时候感觉只觉那是一节预习课,而真的当堂的死亡课是在甘夜高中的时候,那口黄色的棺材一直提醒着甘夜要快一些成长,牢牢抓住物质世界的一点东西来。
每天回家推开大铁门,看见明黄的棺材就心里特别害怕。
赶紧一溜烟跑去房间里,真不知道母亲在父亲不在家的日子是怎么熬的。
爷爷怎么就会出现在这个家里,甘夜问过母亲,“妈,为什么爷爷住在我们家?”
“你爷爷当年被你奶奶分过来,跟我们过,当时带过来只有一床破被子,在那边被人嫌弃脏,到了这边还是被人嫌弃。”母亲絮絮叨叨说以前的事情,
“就是我们要管爷爷到老,对吗?”甘夜问,
“是啊,他们不管,我们管。”母亲愤愤不平的说,那天母亲回答了爷爷怎么过来这个家,但是却没回答爷爷为什么来到人间这个问题。
爷爷是怎样从一个孩子,长大到一个中年人,然后才是一个老人。
爷爷年轻的时候,被盛放在父亲眼里,而父亲年轻的时候被盛放在甘夜的眼睛里,就这样一代又一代的传递下来。
总是听爷爷说,那一年征兵打仗,爷爷便跟着大家一起去当兵,就是日寇要破潼关的那一年,去了之后刚好入国民党派吕正操的那一部,爷爷总是站在村头吹嘘,
“我上过战场,打过仗。”
一旁的老人问,“那你打过鬼子吗?”
“没有,我在后面,炮火连天的实在可怕。”
“那你不行,太胆小了。”一边的老人在那叹着气,
“那你连战场都没上过,连日本人都没见过。”爷爷此刻开嘲笑那个人,
“日本人有啥好看,不过是一个鼻子两眼睛,难不成他有三只眼睛?”那个老人开始反驳,
“哼。”爷爷生气的直接回家,不和他说了。
战场炮火连天,那是从前的岁月,甘夜出生之后只觉得岁月静好,尤其是校园里面松柏终年长青,玫瑰和月季分外妖娆,他们口中的战争就是一场梦境。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甘夜的梦境就全部变了。
入睡之前身体躺在父母的房子里面,躲进金丝线的被子、绣花的枕头里面,暗黄色的灯光之下甘夜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起身发现周围一切都变了,在这个家中父母、爷爷都消失了,正剩下自己一个人。
村外听到马蹄声、以及部队走路的声音,叽里呱啦的那是日本人要来了,甘夜走出村子才发现外面全是尸体,到处血流成河一样。
逼近的脚步声以及马蹄声,甘夜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竟然穿的是白裙子,心想“糟糕!这要是被玷污了,还不如提前自杀。
一想到这儿,看了看地板上一个人身上流下来的血迹,甘夜直接捧了一捧往自己的身上脸上到处涂抹,直接躺在地上,拉过一具尸体直接盖在自己的身上,保持假死的状态。
终于,铁蹄声音逼近了,那些人叽里呱啦不知道再说什么事情,四处看过之后,有人在查验尸体。
一个人走了过来,拿着刀子朝着尸体扎过去,扎穿了甘夜的肚子,不过,甘夜依然还是一声都没吭。
渐渐那些人都走了,只剩下甘夜之后立刻起身回家,找布条自己包扎起来,大约是从那一天开始,甘夜的生活里再也没了洋娃娃,只剩下了那些恐惧。
爷爷每天五点起床去地里干活,到了冬季就在那边一直挖树根。
有一年,母亲让自己和爷爷去那边摘柿子,巨大的荒野里面就自己和爷爷两个人,柿子一串一串的就挂在树上,甘夜和爷爷卸了整整一车的柿子。
这棵柿子树也长得很奇怪,刚好是长在半山腰的位置上,一般的树根都在外面裸露着,即使是这样,它依然枝繁叶茂。
爷爷站在坡上面在那边勾上面的,很容易就卸完了那一半,这一半由于地面更矮,在坡底下便更难卸下来。
仰着头,卸了很久,休息的时候看见一个柿子被鸟啃过,爷爷说,“你吃这个,这个被鸟儿啃过,肯定甜。”
柿子看起来红红的,皮薄薄的,甘夜从这边吃了一口,简直赛过蜂蜜一样,是在好吃的。
“这鸟儿比人聪明多了,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哈。”甘夜笑着,
“鸟儿有鸟儿的智慧,要不然,它们怎么活下去?人有人的智慧,鸟有鸟的智慧。” 爷爷说完话,又恢复了安静,甘夜觉得爷爷并不像母亲说的那样,他更像是一个智慧的老人,
那天回去拉着一车满满当当的柿子,走在路上甘夜给爷爷推着架子车,觉得心中被什么充满了一样开心的不得了。
爷爷从前拉了一架子车的干草去西安卖,那时候来回就花了三天时间,路上饿了就直接吃馒头,真不知道爷爷当年走那条路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母亲说,“当年你爷爷是走路去西安,你爸爸去西安是骑着自行车,到了你们是坐火车去,这就是一代胜过一代。”
可是,母亲没有去思考身体的确是受苦更少了,那么,减少的那些时间和空间可以用来盛放什么?走进城市的过程中,如果,只用来放那些物质,必然灵会腐烂、溃败。
去林林家的时候,厨房上面摆着一个香炉,他们也学南方人开始供奉。
只是看起来非常怪异,不知道供奉的是什么。
甘夜和荣儿聊天说到泰国,荣儿讲泰国的事情,
“那地方的人实在可怕,刚出生的婴儿被用来做古曼童,好多明星就去泰国请古曼童来让自己升官发财。”
“我之前楼下的一个店铺那边就有一个古曼童店铺,每次路过我都吓得不敢看。”甘夜在那边上了两年的班,福建到泰国过去也很近,
“泰国那就是佛像比较多,卖的有佛牌、古曼童、舍利子等等,那些东西我不信,我们只是游客过去看看,不过,说真的我看了都害怕的紧。”荣儿的脸被吓得惨白惨白,
“都说泰国邪门,这是真的,我感觉东南亚的国家我是根本不会去的。”甘夜的梦在以色列,那座尸骨堆起来的圣殿,那是她的梦想之地。
面对庞大的儒家文化传统对照,西方的宗教思想就显得格外魔幻,甘夜想去以色列的哭墙下回头看看东方国度中她这一家子人到底在做什么,他们真的意识到自己所做的是自己想做的吗?
每一个灵魂都纷至沓来,走到甘夜的世界里,只是那么多灵魂的问题,到底要怎么解决?或者说症结就在他们自己的身上,根本就是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