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樵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孟引桢就知今天这顿饭算是白吃了。
他不是一般人,无法一劳永逸地轻易解决掉。
而他所谓更刺激的东西,也绝不是空城计。
他那年和尹漱在纽约同时被下药,一起在酒店房间度过了一晚,而那幅画上的内容和尹漱向他坦诚过无数次的噩梦分毫不差,所以他不得不信闻樵手里还有更不堪的东西,比如录音……乃至是视频……
孟引桢扭头看一眼还在睡梦中的尹漱,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怪她,而是心疼她,一个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的人,竟然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伤害她。
他到底图什么?他真的知道什么叫爱吗?
孟引桢眉头深锁,餐布被他攥得快成压缩的了。
桌上的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许久,闻樵盯着玻璃杯中微微晃动的液体,喃喃自语道:“我这个人一直随心所欲惯了,所以我从不克制自己的情感,自然也天真地以为总会有那么一瞬间我会不喜欢她,对她无感,甚至是讨厌她……可惜没有……从头到尾都没有……”
说完,闻樵仰起头,不知是在看天花板,还是在逼回自己的眼泪。
孟引桢对这段貌似真诚的话若有所思。
他很清楚闻樵秉性的卑劣,尤其是在感情里,他不深情更不痴心,他只是偏执狂妄,认死理,不得到手就不罢休。
他把瓶中尹漱喝剩下的白酒倒出一杯,接着一饮而尽。
又是一段良久的沉默后,孟引桢缓缓开口。
“你手上的东西怎么说?”这是孟引桢最关心的,其余在目前都还是次要。
“我这个人有时候确实很卑鄙,但尹漱的事我不会有半分的大意,你放心好了……”
闻樵清楚自己在孟引桢眼里是什么低等货色,便也无所谓地又添上一句:“虽然我之前暴打了晚宴上的嘴贱猥琐男,但你得承认每一个夜晚都有肖想着尹漱入睡的人,你是除不尽的,我也不例外,只不过我好些,有辅助工具……”
回应闻樵这句话的是一个酒瓶子,不过这次他没还手,任凭孟引桢发落。
“你有种再说一遍!”
孟引桢怕吵醒尹漱,一把抓住闻樵的领口,把人推搡进了包厢另一边的小茶室。
他双眼充血,脖子上青筋暴起,像是被惹怒的野兽,下了死手,有那么一瞬,他是真的想把玻璃碎片插进闻樵的喉咙里,但还是强咬牙忍住了。
闻樵不顾额头汩汩渗出的鲜血,痞笑着回应孟引桢:“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你一开始包养她,不也是这个目的吗?谁比谁高尚?!”
这话让孟引桢直接僵在了原地,他感觉自己的神经末梢都麻痹了,整个人像是陷在了泥泞不堪的沼泽中,污泥很快就要没过头顶。
闻樵没了钳制,胡乱地伸手去擦血迹,并警告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她丈夫就毫无错处,就高高在上到可以审判任何人吗?”
“以及你真以为你的对手靠你一顿饭就会选择主动出局吗?”
“你在尹漱身边呆久了,是真的被惯坏了!也变蠢了!”
闻樵语气森冷,充满了对孟引桢的不屑。
然而对方背对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闻樵打算要走时,孟引桢喊住了他,十分平静地阐述道:“你知道我在喊你吃这顿饭前在考虑什么吗?我在想你既然是一个能喜欢尹漱这么久的人,那么也应该坏不到哪里去……她皎洁如明月,美好,温和,浪漫,你既始终放不下她, 在这过程中,应该也会很想成为和她一样的人吧……所以我请你吃饭,称你为朋友,或许一开始目的的确不纯,但后面我是真的想为了她,同你算了,不再和你计较……”
“我也记得,你在高架上救过她,在意大利救过她,我们一起处理了闻莛,甚至是更早以前你帮她打造了如梦这样好的一部电影,你还送过她城堡,如此种种,我都记得,所以不想对你怎样……”
“可是你的所作所为超乎我的想象,你打着喜欢她的旗号,在这么一顿饭上,说尽了伤害她的话,总结下来,你还是抹不开面子和尊严,还是不想低我一头……”
“而我……”孟引桢此时转过了身,神色已恢复如常,他一步步逼近闻樵,说:“愿意为了她,做出任何在你看来很蠢的事,因为人为了爱,就是会变笨,我也不例外,但你,永远都没这个机会了!”
孟引桢已经听到外面的人在喊他,估计是酒劲上来,被搅醒了。
他迈步出去,不忘再度警告道:“看好你手上的东西,如果做不到,不如就现在出去,当场向她承认你干的好事,你大可看看她会是什么态度,还会笑着喊你闻先生,问你喝什么酒吗?”
“我们从来没有把你当敌人,是你玩不过就想来阴的,接受她不爱你这个事实很难吗?”
孟引桢这话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意思,但正是因为他好脾气太久了,才让闻樵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打扰他们的生活,谁都没有义务来照顾他这个失恋者的情绪不是吗?
他也不在意闻樵对这番话的反应,很快出了茶室,并不动声色地把门关上。
尹漱揉着头发,跌跌撞撞地冲孟引桢走去。
孟引桢长腿几步一跨,就把人拥进了怀里,安慰道:“白酒喝不习惯吧?今天就到这,回去睡吧……”
尹漱含糊着声音,点头。
刚睡醒,眼前还迷糊着,没怎么看清印着暗纹的地毯上散落着玻璃碎片,只问:“都处理好了?闻先生提前回去了?”
孟引桢眼神微微掠过茶室那扇一直紧闭着的门,扭头,认真地看着尹漱说:“嗯……”
“那项链怎么办?他不要了吗?”
尹漱问得很坦然,她就事论事,就算闻樵不过拿项链当借口,实则别有用心,她也懒得分出半分精力去琢磨。
这就是不爱。
“明天我给他送去,绝不占他便宜……好了,回家了……”
孟引桢说着,手指插进尹漱睡得有些乱的长发里,轻柔地替她顺了顺。
“嗯……确实困了……我的脸是不是超红……”
尹漱拿过孟引桢的手覆在自己的脸颊上,终于将那股上头的燥热压了下去,他的手细腻柔软,像是上好的丝绸,凉凉的又很熨帖。
闻樵定定地站在屋内,听他们絮絮叨叨地说完话,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但又不得不承认,孟引桢真的是个很深明大义的人,他爱尹漱,爱到连吃醋嫉妒这种最常见的情绪都能扼制住,甚至是能让它们凭空消失,他是完全做不到的。
*
出了私房菜馆,尹漱心里觉得闷闷的,还不太想坐车,她兴冲冲地拉着孟引桢去外面的街道上散步。
走了几步,遇到一个卖鲜榨橙汁的小摊,尹漱上前要了两杯,老板笑着嘱咐他们不要站太近,橙汁会溅到脸上的。
尹漱笑着回:“不碍事,我喜欢橙子的味道……”
孟引桢自然清楚尹漱的全部喜恶,事无巨细地全都放在了心里,而关于橙子,他很早就知道了——在很久以前的滑雪场自助餐厅里,他看见她一个人坐着,不紧不慢地吃完了五盘切好的橙子,人路过他时,像是一座移动的橙子果园,清新,清冽。
那时他根本不知她有中度厌食症,还以为她是那种爱吃水果,浑身都自带果香的甜甜的女孩子。
不一会儿,还是孟引桢接过了橙汁,尹漱一直低头看着手机,一动不动的。
孟引桢把吸管插好递到她嘴边,人稍微站在她身后一些,替她看着左右,防止路过的车碰到她。
“走吧……”尹漱转身,把手机收了起来,她喝着果汁,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又冒出一个想法:“我想再去看看那个广告,有什么地方可以居高临下地欣赏到吗?”
“当然可以,不过今天你喝了酒,还是早些回去吧,之后我来安排……”
孟引桢牵着她的手,沁凉的橙汁滑进他的心里,神奇地冲破了他内心的顾虑,此时此刻好想把北海道的那段往事告诉她,好想……
这样他心里或许会好过一些,因为他们真正的开始不是那场交易,而是那场纯白的落雪。
然而,孟引桢又怕这样做玷污了那场相遇,让它变成了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他不愿。
可不待孟引桢细想,尹漱又发现了一个好玩的店,“那里有家猫舍哎,去看看,好不好?”
尹漱拉着孟引桢过去,一只只逗过去之后,尹漱把一只或者说用一匹更符合他气质的缅因猫抱在怀里疼爱,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说明她很中意这匹猫,孟引桢顺水推舟,说:“要不带他回去?嗯?”
尹漱眼睛一亮,但很快便把缅因放了回去,她蹲下身子同他挥挥手,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孟引桢有些困惑,追在她身后问道:“不喜欢吗?要不再去其他店看看?”
“不用了……我现在真的困了,回去睡觉好不好?”
尹漱挽着孟引桢,歪头靠着他的手臂,眼皮已是上下打架。
孟引桢看在眼里,索性抱着她回到了车上。
回到家,洗漱也是由孟引桢代劳的,然后,一沾到床边,尹漱就呼呼大睡,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孟引桢无奈地笑笑,蹲下身子,长久地握着她的手。
温暖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
午夜,尹漱突然惊醒,第一反应还是扭头去看身旁的人,他面朝着自己,手揽在她的腰上,呼吸均匀而平缓。
她动情地望着他的睡颜,想起他说闻樵的事都处理好了,可尹漱知道,他在撒谎。
“……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