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钰凝神看向温晔,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和他记忆中的样子越来越不像了,“我想单独和贵君说几句话。”
温晔颔首,将殿内的宫侍连同师律都挥退了出去。
殿中只余二人。
温晔没什么要说的,故而一直等着姬钰先开口。
半响过去,姬钰才轻启薄唇,试探道:“晔哥哥......”
温晔蹙眉,整理澹儿衣衫的手微顿,他侧身直言,“我是温晔,我其实不喜欢凤后殿下唤我晔哥哥这三个字,如果凤后殿下不介意我的不喜欢,那么可以随意称呼。”
他声音温润中带着疏离客气,姬钰心中有了答案,默然道:“……温贵君,我知道了。”
“谢谢。”
虽然难以置信,但是事实如此,姬钰艰涩道:“你不是他对吗?”
温晔默认了,他没有太多意外姬钰会这样想,毕竟凤后算是比较熟悉原主的人,而他就是如何伪装终究不会是,时间长了但凡有人对原主上心,刨根究底,他到底是会暴露的。
不过人虽不同身体却是一样的,这是连他也无法解释的事情。
“此处就我们二人,今日之后我不会再质疑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去哪了?”
温晔直白道:“死了。”
姬钰瞳孔微缩,有些哽咽,“那你……”
“我感激他,听师律说过他的事,他应当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他知道还有凤后殿下这样的人牵挂着他,他一定也会高兴的。”
温晔微叹一声,“之前落水之后他便离开了,害他的人已经死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姬钰了然,眼眸不经意蒙上一层水雾,他庆幸他并未遗忘,晔哥哥和他一样喜欢木兰花,少时他们会端坐于木兰树下交流琴技,谈笑风生,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再也回不去了。
他抬眼,忽而瞥见木架上摆放的长琴,琴身干净无比,应该许久没用过了,不过存放的很好,他浅淡一笑,朝温晔道:“你也很好,虽然除了容貌,你和他一点都不像,但是有一点是一样的。”
温晔疑惑,“什么?”
“你们的心。”
话落,姬钰转身信步离去,心中的不解彻底消散,他答应温晔不会告诉任何人,只能默默去往皇家庙宇为曾经的温晔祈一张往生符。
——
七日已过,温晔的眼睛渐渐清明,可他贪心的想要姬幽更多的关注,于是依旧白纱覆眼,装作一副看不见的样子。
荷花池的荷花重新移栽上,微风拂过,荷叶轻轻摇曳,透着勃勃生机。
温晔陪着澹儿在附近玩乐,远处假山石旁他瞥见严书亦身边的一名宫侍仙草和他宫里外院的一名宫侍交谈着什么,接着那宫侍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香囊递给了仙草,仙草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后面,便悄悄离开了。
温晔眼神微眯,兀自起了疑心,他暗暗吩咐师律看好澹儿,一个人朝仙草追了过去。
倚竹亭。
温晔一路跟来,就见仙草将手里的香囊交给了严书亦。
严书亦转过身,朝温晔一派有礼道:“温贵君。”
被发现了,温晔自然而然的从绿竹后走出,“严侍君?”
严书亦刻意将手里的香囊解开,拿在手里掂了掂,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是专门引温晔过来的。
严书亦陡然换了一种语气,漠然清凌道:“贵君是妖鬼么?”
温晔终于明白他往日在严书亦身上触及到一丝不舒服的气息从何而来了,他扯下覆眼的白纱,心中有了几分猜测,他试探道:“严侍君在后宫宣扬怪力乱神之说,就不怕陛下降罪么?”
严书亦细细打量着温晔,意味深长道:“宫中自是没有鬼的,就是不知道温贵君心中有没有鬼?”
这是默认么?温晔斥声,“是你?荷花池是你的手笔?”
“贵君何出此言?”严书亦一脸无辜。
温晔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此刻严书亦身怀有孕,又刻意引他一个人来这地方,从始至终都未明说,他让师律查的事完全没有眉目,找不到确切的证据,他一张嘴到底说不清。
他压下了心中的不忿,冷静下来。
严书亦见他不瞎了,又问:“贵君眼睛何时好的?陛下还不知道吧?贵君的话不可信,贵君的身份也存疑,陛下要是知道贵君有所隐瞒,还会相信贵君么?”
这个人果然不如外表那么简单,温晔暗暗白了他一眼,好好的少年心机怎么那么多,他一脸平和,露出八颗贝齿的微笑,“严侍君想知道?”
“有机会变成本君肚子里的蛔虫说不定能知道,我为何要自证?”
“我的身份陛下自然清楚,毕竟最熟悉我身子的人也是陛下。”
“你想让我被陛下厌弃,让你失望了。”
严书亦不置可否,“温贵君言重,书亦一心都是为了陛下的安危。”
温晔讥讽一笑,“是,你做的滴水不漏,让凤后出面,隔岸观火,玩得一手好计。”
“只是我不明白我哪里碍到了你,陛下也没因为我怎么冷落你,如今你还怀了陛下的孩子,你应该满足了,如果是嫉恨,后宫那么多人,你妄想独占陛下也有点太痴人说梦了。”
严书亦挑眉,忽而怅然道:“看来贵君还不知道……”
温晔不明所以,“知道什么?”
严书亦意味不明,长叹一声,“没什么,时也命也,温贵君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
温晔深呼吸,“打哑谜有意思么?”
见温晔是真的不知道,严书亦眸光微动,这才继续开口,“贵君可知我怀的这胎并非是陛下的四皇女,而是五皇女。”
话音一转,严书亦直直的看向温晔,“贵君不知道四皇女是谁生的么?”
“谁?”
见严书亦意有所指的看向他,温晔蹙眉,声音冷沉下来,“我?你开什么玩笑,我生了我能不知道么?”
严书亦依旧话说一半留一半,“温贵君找太医问问,自然就清楚了。”
话落,严书亦看着温晔离开的背影,平和的眉眼划过凉薄的神色,带出一丝几不可查的戾气,温晔明明生不出皇女,仅仅一摊血肉,陛下就安了一个皇女的身份,实在是很不公平……
——
温晔心思沉沉的回了兰倚宫,为了弄清楚严书亦模棱两可的话,他让师律去太医院请了一位经验尚浅的御医。
师律以为温晔是身子不适,不想太医来了后,温晔却冷不丁问:“敢问太医,我想知道我身体如何?何时才能孕有陛下的皇嗣?”
“如何?”
“太医直说便是。”
见这太医眉眼凝重,迟迟不语,温晔有些急了,“本君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这太医并未参与给温晔解毒续命的事,故而也不知姬幽不让告诉温晔小产一事,她只按照自己诊断的结果,很是直言不讳,“侍君没什么大事,只是身体小产亏损……加之经年体弱,还需好好休养.....”
太医的话传入耳中,温晔登时反应过激,他猛然起身,无法淡定,“小产?什么小产?”
太医愣了愣,斟酌道:“侍君小产过,孕宫有损,短时间内不会受孕的……侍君不知道吗?”
小产过,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没有印象,温晔捕捉到师律躲闪的目光,也彻底知道太医说的是真的,他看向师律,确认道:“师律,你也知道?”
师律往后退了退,打算默默离开,温晔喊住了他,“师律?!”
温晔走到师律面前,压迫性的目光紧盯着师律,师律眼眸闪了闪,硬着头皮道:“侍君之前不止中了毒,还……还小产了。”
“你说什么?”
温晔大脑一片空白,薄唇微颤,失神道:“.........我怀上了没保住对不对?”
师律张了张口,出声劝解,“只有一个月,当时的情况,太难了。”
“侍君您别伤心。”
“陛下就是担心你才没让他们说的。”
温晔觉得脑袋有些晕胀,他让人将太医送走,身子微沉,他失力坐下,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可是……我还是知道了,师律,我应该知道的……是不是,就算是一个月,也是我的孩子……”
“我还给她起了名字,皎皎,很好听是不是?”
温晔低喃道:“可是我没留住她,我生过澹儿,却连她来过都不知道,我真不合格……”
入夜,姬幽来了兰倚宫。
察觉温晔脸色泛白,姬幽上前关切道:“阿晔,朕听说你请了太医,可是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
温晔抽出姬幽握住的手,反紧紧抱住姬幽,莫名哽咽,“妻主,我……我是不是小产过?”
姬幽手微僵,轻轻拍了拍温晔的后背,轻声道:“阿晔,你知道了?”
温晔将头深深埋进姬幽的肩颈,双眼泛起湿意,“妻主……我应该知道的。”
姬幽推开他,正色道:“朕知道你盼了那么久定是会伤心的,所以才没让他们告诉你。 ”
温晔缓了缓,抬眼紧盯着姬幽,眸若秋水,“我知道,可是我还是知道了,以后无论什么,不要瞒我,好不好?”
姬幽堵上他的唇,轻轻一碰,应道,“好。”
她抬手指腹按在温晔有些湿润的眼角,后知后觉道:“你的眼睛……”
温晔眨了眨濡湿的睫毛,迟钝了一下,薄唇微张,“我……”
姬幽好整以暇道:“能看见了?”
温晔自知理亏,重重应声,“嗯。”
“什么时候看见的?”
“就这两日,刚好……”
姬幽见他没理,语气失了方才的温柔,近乎数落,“为什么不告诉朕?你也瞒朕?”
“我……”温晔垂首,伸出手指轻轻勾了勾姬幽的衣衫,诚恳道:“对不起。”
知道错了就好,姬幽在他额头猛地一弹,“下不为例。”
温晔讨好的浅笑,“好。”
他重新缠上姬幽,发自内心地解释道:“我想你多陪我,我怕如果眼睛好了,你不如现在疼我,我知道你心里最重要的不是我,可是我总想你多爱我,日积月累,也许我在你心里也很重要割舍不下了呢?”
姬幽轻哼一声,狡辩,“你怎知在朕心里你不重要?”
这话的意思是,所以,温晔顺着姬幽的话,莫名带了一丝紧张,“妻主……我……我也重要吗?”
“当然。”姬幽的嗓音掷地有声。
温晔的心尖颤了颤,“那你……有没有把我看作别人?”
姬幽放在温晔腰间的手紧了紧,被问的一懵,她有些迷离,“什么?”
“你从前说我眼睛好看,可是我的眼睛和凤后的很是相似……你有没有……”
温晔也不知为什么,他迫切的问了出来,“有没有把我当成他的替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