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鸣四起,锐利的刀光几乎在一瞬间将整个空间挤压殆尽,叶长欢能感觉得到手心处的剧痛。
这是一把绝世好刀,却带着同样匹配的傲气,自然不愿臣服于人,刺痛感遍布她的手心,她还没忘记自己右手重伤,再这样下去,这只手想拿起刀是绝对不可能的。
按道理该立刻松开才是,毕竟天下好刀无数,一把刀而已,还真的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不成?为它冒着一个刀修拿不起刀的风险,显然不值当,就是真的是天下第一刀,也不值当!
奈何这把刀的确桀骜不驯,却遇到了一个不讲道理的疯子。
叶长欢冷笑一声:“有本事你便将我的手断在这里,只可惜,就算是断了,我依旧死死握着,你一日不毁,这只手便一日不松!你便永远被压在底下!”
嗡!
长刀暴怒,振动不休。
可惜后者轻蔑:
“我连天命都敢忤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一把刀?若因为你而舍弃,那我脊背上所受之苦,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说罢将体内灵气一再搜刮,尽数汇入掌心,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就是要将这把刀牢牢握在掌中,哪怕同归于尽!
长刀似乎也没想到此人如此有种,这世间两个硬茬碰撞,要么心心相惜,要么必有一伤。
它在这秘境落尘千年,是傲气也是不甘,天下刀修,何人能配得上它?这样的臭脾气倔惯了,却在今日遇上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即是如此……
原本振动的刀刃逐渐减缓,白光迅速消解,连接着一刀一人的地方,属于刀身灵气与她交织在一起。
这是认主了。
叶长欢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抹了一把脸上流下来的血珠,扬起下巴,昂首举起了那把刀!
从山下看去,插满刀剑枪戟的剑山戾气滋生,顶峰之处,那个人影站得并不笔直,她腿间背上,皆是插入的飞镖长箭,却迎着最后一抹残阳,傲然挺立。
天幕之中久久才传来叹息。
眼前的一切开始就要消散。
叶长欢低下头,看见山下看着她的三人,居高临下:
“不过一群畜牲罢了,他日我刀锋所指,必取尔等首级!”
咣!
场面皲裂化为碎片。
她再次出现在第七层,手中还是那把刀,原本身上血迹斑斑的伤痕仿佛没出现过一般了然无痕,她腰间悬挂的青锋再也经受不住,沿着之前的裂痕,断成三节!
“……”
叶长欢回过神,低头见此,无言的将其捡在布片之中,包裹之后收入乾坤袋。
若是这乾坤袋没有设下禁制,外人一定看得见她所放在的位置是一个高耸的架台,上面有不少空缺,但更多的是向她包裹的布包一样,都被放置其上。
这是这些年来,她每一把断掉的刀。
做完这一切,她才看向长刀之后的案台,上面赫然是一本书籍和一把刀鞘。
长刀微微抖了抖,似乎是在催促她,她也没墨迹,认真的看了看倒映出她面容的刀面,出声:
“你也叫青锋。”
嗡嗡!
长刀也不傻,倒不是它长脑子了能通晓过去,而是这人放残刀的架台之上,每一处刻的都是青锋!它又不是傻子,相反,它从来通灵,不用猜也知道这个人修居然给它起了如此平平无奇且有无数“前科”的名字!
长刀欲要挣扎,奈何才动了动,人修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咣当一声将它入鞘挂在腰上。
它:“……”
解决了刀刃,叶长欢转而看向那本书籍。
上面规规整整的写了三个大字——《血七杀》!
才翻一页,看见那走笔龙蛇的数行字,叶长欢终于明白,至始至终她与天道的争执,两人谁都从未退让过。
哪怕一步!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
人之生矣有贵贱,贵人长为天恩眷。
人生富贵总由天,草民之穷由天谴。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她一字一句的念下去,寂静无声的七层之中,声音平静没有起伏,法阵无声的转动,无数外界修士趋之若鹜的地级乃至天级功法在这里落尘。
像是沉寂的灵魂默然的倾听。
“不忠之人曰可杀!不孝之人曰可杀!
不仁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
不礼不智不信人,大西王曰……”
她无声咬舌,气息微沉:“杀、杀、杀!”
我生不为逐鹿来,都门懒筑黄金台,
状元百官都如狗,总是刀下觳觫材。
传令麾下四王子,破城不须封刀匕。
山头代天树此碑,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善以报天,
杀!杀!杀!杀!杀!杀!杀!
笔触之深,力透纸背!
这是……
她抬眸目光锐利,仿佛能听见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七杀诗》!”
可这明明是她那个时代的诗句!整首诗杀气冲天,戾气十足,狂妄至极,却只对天地叩首匍匐,上苍赐予万物于人,人却无一物回报于天。
警告,还是警告。
这个世间的主宰,万事万物的天地法则,它是每一个人的道心明灯,却又都不是,冷酷无情,漠然于世,冷眼看着苍生在滚滚红尘之间挣扎。
世间修士,无论妖修人修,与它第一次见面,都是两仪镜前叩闻其心,那或许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
这些迈入仙途的万事万物,像是远走的孩子,他们力求羽化登仙,成为天地之间指点江山与天同寿的魁首,却又何尝不是回到它的身边?
叶长欢就像是这之中最叛逆不听话的一个,数十载前她入杀戮道不愿屈服,它便放任自由,看着她备受挫折,这里面的结局无外乎笃定叶长欢会被磨平棱角,亦或者死于某一场厮杀。但偏偏叶长欢成为了极少数,多年后她有了第二次机会与它对谈。
依旧忤逆,依旧不听话。
没人会喜欢忤逆的孩子,这场争论之中,叶长欢拔出来那把刀,这是她的赢下的一局,可下一刻,给她的刀法却是再羁傲不训的杀徒也要心甘情愿写下的“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善以报天”。
何尝不是上位者更高一层的赢面?
它想要叶长欢见此之后屈服,乖顺。当然,这里面不是让她屈服所有人,而是她再桀骜也要明白,普天之下,天地之间,总有一物她要臣服。
可它没想到叶长欢看见这首诗时,心中激荡,想的却是,原来小世界与自己的世界从来都有联系,无人察觉,是因为能撕裂虚空的,唯有主宰。
也就是说若她真的走到尽头,何尝不是可以回家?
安静的空间内传来一声低笑,所谓告诫并未吓退眼前这个大胆包天的修士,相反,她看着虚空,乖巧极了:
“如此好诗,说是颂天,焉知何尝不是借天之名行弑杀之事?这么好的借口,晚辈受教学到了,日后行凶杀之事,定然说是奉天行事——”
周围一静,下一秒脚下阵法猛地变化,让叶长欢逃无可逃,硬生生的挨了一下,倒在地上,原本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仿佛显示上位者的怒气。
那本《血七杀》翻开落在了她的脸上,她却大笑出声,恶劣至极。
看也没再看第一页那杀气腾腾的诗句,直接翻开了第二页。
不愧是九宗大比第一、进入天门得到的机缘,就算再有怒气,到底也是主宰,从来公私分明。
这把刀和这本功法,简直算是给叶长欢量身定做的。
《血七杀》,一共七式,共分七杀,每一式都杀气极重,在外人眼中叶长欢杀戮道鸿蒙境后期的精神力何其暴戾,但在这里,也不过是能达到修炼的门槛而已。
也就是说按照叶长欢如今的实力,落在这本功法之上,还会被嫌弃杀气太淡的程度。可见功法之凶煞。
“如此杀气冲天,简直比《千仞诀》的第六式还要容易走火入魔。”
叶长欢低声。
《千仞诀》第六式一分三十六,就是她练到此处,也险些让心魔疯涨,若不是借黑龙的攻势将其溃散再次打弱,无疑会是她的一大绊脚石。
然而《血七杀》的第一式就比之还要凶险,可想而知,别说到最后一式了,第二式第三式,一个念头不对,修士就眨眼会被心魔吞噬取而代之!
不过高风险也代表着高威力。
“一杀地狱变,可将精神力于攻势杂糅一体,制造出一方幻境,化为炼狱,厉鬼无数,厮杀不断,一旦入内,九死可六生。但皆得是万般术法、修为和精神力中有一处高于修士本身的,甚至就算成功逃脱,同级之内,重伤必然!”
好生霸道!
叶长欢呼吸一促。
这无疑于就算敌人想要在这一招里活着爬出来,用尽术法和心计,最后就算不死,也得被扒层皮!
多说无益,叶长欢将最后的丹药吞下,盘腿而坐,正式修行。
境中无岁月,但灵气却远远比外界高上数十倍不止,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修炼圣地,若非时间一到就会被弹出,天下修士怕无人不想一辈子都呆在这里。
她指尖一拈,体内金丹转动,火灵根开始散发出炽热的红光,值得一说的是,这原本被称作烧红了的高粱杆的火灵根,现在依旧是一副磕碜的模样,但并未出现废灵根灵气枯竭的情况。
无他,当初服下天魂洗涤丹,只能撑得到金丹,可也是那时,玉珠裂开,露出“种子”的本源,彻底在叶长欢莲台之上扎根生长,种子并无枝叶,相反,根须却沿着叶长欢体内血脉一点一点的延生,在灵根的位置,便被根须扎入捆绑。
最开始叶长欢对此还有警惕,但发觉根须进入其中之后,那些原本废灵根吸收十成就要散去九成的灵气直接扩散进了根须之内,再次为叶长欢所用。
便也就安然了。
当然,这里面躺在根须上的,还有一把老老实实的小剑。
现在火灵气齐聚,沿着灵根和根须汇入叶长欢的指尖,两点红光一闪,一股气浪沿着叶长欢呈圆朝外扩散,疯狂的汲取灵气之中的火元素!
如此长此以往,谁也分不清白日与昼夜,唯有法阵还在转动,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修士一人。
但她的呼吸却极为微弱,彻底将自己化为了此地的一物。
随着时间推移,空气之中的粉尘落在她的头顶和衣袍,甚至汇聚成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灰。
终于,不知何时何月,那眼帘之上的粉尘簌簌落下。
原本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噌!
衣摆摇曳,粉尘飞舞!
修士抬手一握手中之刀就势出鞘!
磅礴浩瀚的杀气席卷而来,刀光四起,快如闪电,数招繁复刁钻的刀式出现在她手下,砸在虚空之中连着炽热的火焰。
炸开之时,七层之中的书架和案台之上浮现了一层透明的屏障,如此攻势,居然连涟漪也泛不起来。
“太慢!”
她厉声,像是在呵斥另外一个自己。
刀锋折转,火焰横飞,修士身影只看得见一串残影!
可她却即刻皱眉:“太快!”
火灵气暴躁至极,青锋同样是傲然的宝器,再有一个桀骜不驯的主人,三者配合,随便一招就能把外面一块地儿给炸了。
当然,现在在这儿也好不到哪儿去,噼里啪啦的爆炸声炸得此起彼伏,也亏得这是天门之内,能容她随意乱来,若是放在奉天宗,她光炸了荒山,仓踽就能带着她和顾斯恶一起去要饭把屋子给修起来,若是再炸内门一座楼阁,执事处的算盘能擦出火星!
精神力一放,她仿佛看见悬天崖上对自己拔刀相向的夜溟,但也只是一瞬,便被她毫不犹豫的一切两半:
“不孝之人曰可杀!”
说罢转身,就像心魔界中演练了无数遍的那样,刀锋一转,甩向在不远处出现的巨树身后,直接贯穿秦城的虚影,脚下轻点,反手一掌往上一轰,手中结印,长刀朝着巨树繁茂的枝叶之中刺进去!那是孟云卿!
微风浮动,她仿佛听见了风中此起彼伏的凄厉叫声,似人似鬼:
“不忠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
杀气腾腾,她冷冷抬头,和高处虚空之中站着看着这一幕的男人,一跃而起,目若寒霜。
那绝非是一个女儿看父亲的眼神,更没有一个女儿对着父亲的心口直接贯穿!
“不仁之人曰可杀!”
这是她的仇人,也该杀完了,但她一身杀气未改,当初当刀锋流转之处,顷刻之间化为熊熊大火!
火海之间,炼狱乍现,恶鬼哀嚎嘶吼,她便站在其中,提刀一扫四下,眼中皆是疯狂的杀意:
“不礼不智不信人……”
黑龙、饕餮、九婴……妖兽,密密麻麻的妖兽,李佞、天权、青云宗、南弦宫……看不尽的人修。
在她抬起长刀,反手一切,裹挟着燎原之火飞扑而去时,皆化为灰烬!
厉鬼张开血口,吞噬着碎裂的碎片,亦或是脸上流着流脓、亦或是腿上血肉淋漓抱着自己残腿哀叫者,惨不忍睹。
她却漠然冷酷得令人心惊,一字一顿:
“杀、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