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浩荡的杀局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落下了帷幕,不下一日,消息从浮屠界飞快的传遍了下两界。
南弦宫、青云宗出现叛徒!
奉天宗宗主出宗!
以及……奉天宗内门!
这其中,南弦宫和青云宗要被多少天下修士指摘尚且不知,但做出如此令人唾弃之事,南弦宫原本在中洲的威望堪称一落千丈。
而众说纷纭的奉天宗宗主,还未评判个所以然,已经再次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噗!”
仓乾在踏入飞天台那一刻脖颈之间青筋鼓起,再也支撑不住的吐了一口血,那骇然的威势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人踏破虚空走上前来,伴着一阵酒香,灵气灌入他的体内,皱眉看他:“即是心中有怨,让重华仓踽等人出面便是,私自离开奉天宗,也不怕暴毙当场?”
若是其他弟子见此,定然认得眼前之人。
正是宣布闭关的内门长老——杜涟漪。
不过闭关一年不到,她竟然已经突破元婴,成为化神修士!
仓乾呼吸急喘,闻言扯出一个笑,染着血迹的唇倒是给他添了几分气色:
“师姐,我知道错了。”
他乖得像只收起尾巴的狐狸。
可惜杜涟漪并不领情:
“妖族边界松动已经不可挽回,你就算竭力拖着也有那么一天,现在妖族不出手,最晚不过百余年,那些畜牲依旧能摆脱束缚卷土重来,事关重大,你不休养生息,反而得不偿失的出宗,你是在急什么?”
她眼睛眯起,每一句话都直击要害。
就如她所言,真出了事奉天宗不是没人可派遣,但仓乾却反常的亲自前去,是不放心旁人,还是……
“你嫌他们不够快?生死之际,时不待我,晚一刻都会有人身死道消。”她出声,盯着仓乾的眼睛:
“仓乾,你在怕谁会死?”
周围一静,仓乾眼睛一眨不眨,嗤笑道:“师姐,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两人脚边还有仓乾匆匆离开时丢下的龟甲和铜钱,其中大凶大吉早以被人掩盖的一干二净。
这倒符合自己这个师弟谨慎的脾性,直觉告诉她,这人一定埋了什么伏笔等着引爆,可若这人真的要憋着什么不说,嘴是断然撬不开的,她索性也不招人烦的非要问个清楚了。
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仓踽呢?听说他那个弟子跑了,莫不是这都要赶着去追?真当养孩子了?”
壮汉做事招摇不避人,杜涟漪能知道他的动向,仓乾并不奇怪。
可他只是笑着抬眸:
“师姐还真信他去找什么弟子了?”
当年仓踽声势浩大的说要出去历练百年,最后不也都窝在浮屠界一步未出吗?
杜涟漪:“……”
一种被成为众生为棋中的一颗的错觉袭来,她突然有些怜悯那几个和眼前之人斗法的畜牲。
事实上,她的怜悯并未白费。
此时的蓬莱宗主院内,血水不断的被倒了出来,众弟子担心的想要凑进去查看情况,却又碍于宗主威严,不敢乱来,只能规规矩矩的站得远远的。
“大师兄和叶师姐没事吧?怎么会那么多血?咱们修士受伤可是吃颗止血丹就算完了的。”
“大师兄身上全是伤,好几处都是朝着重要经脉扎进去的,该死,到底是谁动的手!”
“这几日上三界那些宗门突然和蓬莱撕破脸,上赶着要杀人,天知道是不是他们干的!”
“还有叶师姐,我之前无意瞥见,叶师姐伤在丹田也就是金丹的位置……”
这句话一出,众人肉眼可见的的安静了一下。
要知道修士最重要的除了心脉就是丹田,尤其是丹田,心脉被扎死了就死了,十几年后照样能卷土重来,可若是丹田受损,尤其是金丹受损,那就是仙途尽毁,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不怕,瀛洲的丹修不是来了吗?怕什么?大师兄和叶师姐是不会有事的。”
他们如是想,心中难免不安。
却不知屋内已经血腥味蔓延,大能威压让气氛越加沉重。
“什么意思?!”叶瑾怀怒瞪着眼前的白发丹修:
“长乐这颗金丹是非要留着不可?”
白发丹修不见畏惧,实话实说的道:“叶掌门的女儿修改命盘一事是圣子动的手,这颗金丹起着稳住命盘的作用,让命盘以为叶掌门之女就是命盘本身的主人,若是现在取出来,且不说她会重伤难治,就是一朝重回原本的模样,也再无契合的命盘来替换了,是以与其如此,不如稳住金丹。”
“可那金丹内被人注入灵气,驱散不尽,如此日后长乐仙途,岂不是都要受此煎熬?”叶瑾怀不甘心。
白发丹修不紧不慢:“有仙途总比没有好。”
叶瑾怀:“……”
他看了一眼沉睡不醒的叶长乐,又看向一旁的秦城,原本对严厉的眼中也闪过不易察觉的慈爱和担忧:“那本座大弟子呢?”
这回换白发丹修沉默了。
“叶掌门,动手之人是朝着废了令弟子动的手,下手极其狠辣,更极其稳准。”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本座的弟子被废了!”叶瑾怀怒喝。
“是也不是,至少近来几年,皆是需要好好修养,当然,若叶掌门能拿出更好的药材,也另当别论。”
白发丹修说完察觉到什么,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
屋子里陷入安静,另一道厚重的灵气从暗处出现。
来者身量修长,一身华贵法衣,金冠束发,眉眼不怒自威,周围灵气似狂似爆,格外逼人。
若是几宗宗主见他,定会惊讶。
因为此人正是本该在南弦宫的南弦宫宫主。
“你来了。”叶瑾怀毫不意外。
“听闻仓乾杀尽了妖界边界以内三百里,青云宗直接自割了半条命去,南弦宫好像也没讨着好处,你还有心思来此?”
他说这话是讥讽。
南弦宫宫主却并不生气:“彼此彼此,蓬莱被上三洲的宗门反扑,并不比南弦宫的损失好到哪儿去。”
叶瑾怀一默,周身灵气紊乱,咬牙切齿:
“仓乾,他还真的做得出来!”
“我等决议要做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认赌服输,若仓乾没追究,那才叫人警惕。”南弦宫宫主摩挲着两指:“他好不容易出一次宗门,不让他杀回本,又怎么够?”
“你什么意思,长他人威风?”叶瑾怀不悦。
“实话实说罢了。”南弦宫宫主笑着道:
“只不过输了一次,不代表会输第二次,仓乾?他有本事和我等再斗吗?”
……
妖兽战场。
大战过去,修士大批离开,亦有大批的进来,到底此处战事,百年千年都不一定不会停息,是个历练的绝佳场所。
叶长欢是当初那一批之中唯二留下来的修士。
倒不是其他人怕了,而是九宗大比在即,大伙都在各自准备突破修为,更上一层楼,恰好此次历练让他们晋级金丹的壁垒松动了不少,索性回到宗门,确保万无一失。
至于仓踽,大汉离开时气势汹汹,气急败坏,当然,并不是因为自己弟子跑了,而是……
“本大爷以为那兔崽子多少会结账再走的!不成想人走也罢了,把账单留在这儿算什么事儿?!他没有的难道本大爷就能有?!”
叶长欢:“所以你承认昨晚你根本没醉,只不过不想付账对吧?”
前者一噎:“……”
“也不是什么谈心,就想找个机会解馋。”
壮汉:“……”
作为徒弟,叶长欢很贴心:“我记得兄长来时向宗主要了灵石。”
仓踽彻底沉默了。
蒲扇大的手张开,显得那三颗灵石格外稀疏碎小。
他沉重:“多的本大爷也不敢要。”
叶长欢:“……”
她突然有种火烧到自己身上的焦灼感。
坐立难安摸了摸消肿了的后脑勺,不动声色的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一只大手落在她的肩膀。
身后之人语气深沉:
“大崽,为师就知道,你不像那个兔崽子,你心里是有为师的对不对,你也不想自己师尊被人抓起来去后厨洗碗吧?”
叶长欢:“……”
她咬牙切齿:“你怎么知道我有灵石?”她明明藏的很好。
壮汉摸着络腮胡笑得猥琐:
“那个兔崽子走之前和本大爷说过,当时本大爷还以为他是无心之言,现在想想,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二人斗来斗去,难得见你输一次啊。”
叶长欢不可置信的眯眼睛:
“那个狗东西,他说了什么?!”
系统幸灾乐祸,心里笑得快岔气了:【宿主,你被人给坑了,昨晚还送人家一路顺风呢。】
哈哈哈哈哈!
这个人类,没想到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不过这也不难猜,毕竟从两人在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就没少争来争去,私下更没少使绊子,一言不合就能打起来,若不是加上这几次合作频繁,系统都快忘记两人互看不顺眼的本性了。
不过好像,忘了的不止它一个。
“嘭!”
桌面被一分为二,女修脸色极臭,怒火中烧:
“好、好得很!”
她居然被灯下黑,摆了一道!亏她还一时心软送人一程,简直可笑至极!
她说着,就要朝着外面走去,杀气腾腾,却很快被小二拦住了。
小二不过练气九层,笑容可掬:“客人,您还没给灵石呢。”
“又非入我之口,找我做甚?”叶长欢没好气。
小二指了指她身后。
她回头,壮汉的身影在窗口一闪而过。
她:“……”
五十块灵石丢在小二面前,她面色堪称可怖。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能凑成师徒三个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鸟,可恨的是,此番居然是她棋差一招!简直不能接受!
她现在恨不得现在就去把剑修揪回来,重新比一次,可才要抬脚,小二依旧没让路。
“还要做甚?!”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小二再指了指断成两截的桌面,笑意不改:
“客官,这个一块灵石,一共五十一块。”
“……”
……
“咔”
寒风萧萧,雪砸在肯船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站在船舶上的黑衣剑修身影笔直,听见声音,侧目看了一眼。
“仙长这是冷了?”船夫划着船桨,察觉客人不适,周到的开口:“东洲偏寒,仙长若是觉得冷,可去船仓之中歇息,那水怪所在的小岛,还有好些时候才到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原本他们这一片河水作最为玄妙,作为凡人地界,却连仙人都无法使用仙术在此凌空而行,是以做个船夫的行当,当然不算亏,遇到出手阔绰的仙长,说不定还能得一块灵石。
可耐不住如今动乱不堪,人走了不少,生意不好做也就罢了,还有水怪出没,弄得都没人再敢渡河,这个仙长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客人,不能懈怠。
当然,他并不认为这些高高在上的仙长是为了他们百姓去斩妖除魔,想来一定是那水怪身上有什么宝贝,让这些仙长有意斩杀夺取。
也幸好它身上有宝贝,如若不然,他也撑不了多久,欲带着妻孩远走他乡了。
“不冷。”
顾斯恶平静的回答:“我乃水灵根修士,即便冰天雪地,与我也和往日并无差别。”
可方才那一丝冷意不像是假的,仿佛被人记上了一般。
船夫见他对自己这个凡人和善,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东洲修士见到他们,不打不骂就不错了。
一时兴喜,他便大着胆子聊了起来:“仙长这是要出远门?”
果然,剑修并没有面露不悦,回答道:“是,我欲在东洲历练四年。”
“四年啊……”船夫感叹:“若是放在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身上,待他日归来,不知几人还记得。就我那小弟,如今出去闯荡已经三年了,我都快记不大清他长什么样子了。”
他年纪渐长,眼里多了些沧桑。
剑修腰一挺直:“我便让人记住了。”
“哦?”船夫好奇:“仙长用的是什么法术?”
“我让她被骗了灵石。”
船夫:“……”
船夫沉默了半晌,迟疑:“仙长与那人有仇?”
“不。”他眼中闪过一丝迷惘,出声道:“我不知为何如此,原本我走与不走与她无关,她也不可能多记起我,这是人之常情。
可一想到这个可能,我便觉得烦躁,是以,虽不知为何如此,但前者不愿,所愿之事必然反之,我想来是不愿让她忘掉我的,最好能时常记起我才好。”
他觉得自己魔障了。
若是换作旁人他肯定只字不言,可眼前的船夫与他此生可能都不会再见,倒是让他放松警惕,忍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听了一席话的船夫张了张口:“……”
眼珠子慎重的看了看盯着他,眼中闪烁着光的仙长,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夸赞:
“好、好法子。”
剑修颔首,下巴微扬。
他当初也觉得这个法子有些怪异,但给他出主意的壮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忘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就说这么做她记不记得住你吧!”
他:“……”
好有道理。
于是他和壮汉难得出现了几分师徒温情,两人头挨着头,声音放低,他告诉了壮汉一个秘密。
后者眼睛发亮:“阿弟,你真是大哥的好弟弟!”
他皱眉:“不要叫我阿弟。”
壮汉从善如流,和他酒壶碰酒壶,然后拿着几坛子酒朝着他猛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