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剑之与慕容离都是心思聪慧之人,那老板方一抢上,装作神色慌张模样,便猜度他要自己二人将晕倒了的杜流光带离酒楼,以免引祸上身,若不照办,暗处藏着的小厮拳脚棍棒袭来,可就没那么好收场了。
二人虽不将这数十名小厮放在眼里,却也无意将事情闹得太大。开封城以东西大街为界,将城池一分为二,南边多为平民百姓、市井小贩、酒肆茶楼,而北面则是朝廷王爷的王府宫殿所在。醉仙楼正建在东西大街南处的繁华地段,为开封城中颇有名气的酒楼,皇亲贵胄,达官显赫时来消遣。聚众斗起殴来,难免惊动官差。武林中人大多不屑与官府为伍,便是杀人放火了,官差也奈何不了身手高强之人,是以时有对立。
梅剑之少时久居开封,深谙此理。不再多想,两臂一抬,将杜流光背在身后,慕容离紧随在侧,并排驶出醉仙楼。
这时已近亥时,街上人烟稀少,梅剑之和慕容离走在空旷的石板路上,朝南面旅店行进。
梅剑之故意擞擞肩膀,看背上的杜流光是否转醒。那杜流光两手耷拉下来,仍不闻动静。梅剑之无奈道:“阿离,我本想带你尝一尝开封名菜,反而引出祸事,当真败兴。”
慕容离掩嘴一笑,俏生生道:“哪里败兴,很有意思啊!”她瞥了眼杜流光,耳闻他呼吸均匀,又道:“我总觉着这人不似真的受伤。梅大哥,不如扔他在这儿吹吹凉风,想必一会儿便好了。”
梅剑之瞧不见他,思忖片刻,道:“如今已是深秋,夜间寒凉,丢他在此处,再着了风寒,实非不妥。此人年纪看起来比你我长上一二十岁,亦算是长辈,还是待他转醒,再图后计。”
“嗯,依你便是。”慕容离回道,心中却想:“梅大哥为人太过善良,行走江湖不免要吃亏,需得从旁提醒才是。”
正琢磨着日后如何令他防备,忽听身后一人喊道:“公子、姑娘,请留步。”
二人回身,齐齐望向声源。但见不远处一个头戴履帽,手持灯笼的五旬老者,朝着二人微微前驱,做了个揖。身后跟着两排家丁,拢共十余人,身上却没带任何兵器。
那老者上前几步,道:“天色已晚,我家老爷请二位于府上留宿,暂作歇脚。”
“你家老爷是谁?”梅剑之回了个礼,问道。
老者笑道:“适才二位已在醉仙楼里见过。正是翟府翟老爷了。”
“是他?他不是早便走了么,又干么这般兴师动众地邀请自己?”梅剑之与慕容离均想。
梅剑之恼他言语轻佻,对慕容离心怀不轨,怎愿同去?当即皱眉道:“我等在此谢过翟老爷,就不前去叨扰了。”
那老者不知是刻意受了翟庄周嘱托,还是瞧出梅剑之恼怒的由头,忽地朝二人行了个大礼,歉声道:“我家老爷说,方才在楼里他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这位姑娘,十分懊悔,请两位务必前去,我家老爷好亲自道歉。”
梅剑之和慕容离借着烛火细细端详那老者,但瞧他面如弥勒佛陀,须白脸润,一副慈眉善目之相,加之言语诚挚,不禁心中松动。
老者看出两人没先前那等气恼,又道:“公子背着的,可是受了重伤之人?”
梅剑之不知杜流光到底受没受伤,但一直昏迷不醒,倒是真的。他还没想到如何答复,那老者手一挥,身后的两名家丁迎了过来,各自使力,一人一边架起杜流光,便往东南首行进。
梅剑之一呆,与慕容离面面相觑,发足赶上。
那二人脚掌宽大,身材擎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不多时已拐进一个胡同。
梅剑之和慕容离看四周房舍林立,红墙金瓦,与姑苏慕容的白砖灰瓦极不相同,便在夜里,也能感受到一股宏伟壮观之色。
常山镖局未遭迫害时,生意兴隆,也算得上城中有名的大户。却也没似翟府这般建得气势恢宏,若站在高处眺望,豪华程度,绝不亚于东面的皇家庭院。
二人感叹间已步入翟府。两个花岗岩石雕刻的石狮左右屹立在门口,呲目獠牙,神态挺拔。朱红大门两旁各施一联,上联为:积善门中福,下联为:修德宅里春。工整对仗,笔迹严谨清劲,极是考究。
梅剑之对诗词书画曾有研习,此番一见,不禁赞道:“这幅对子笔力遒劲,结体严谨,清劲秀丽,当真妙极!”
话音刚落,门内一人拍手叫道:“说得好!”出来的,正是翟庄周。
翟庄周看了眼门上竖对,神情得意地道:“你可知此迹出自何人之笔?”
梅剑之沉吟片刻,回道:“此字笔工遒劲,又兼秀隽,似是出自自在居士之手。”说罢又思道:“听闻仲昭先生颇受当今天子厚待,早已身入内阁,官至太长卿,怎会与一介商贾联系紧密?”
“自在居士”正是明朝时期的着名书画家,叫做夏昶,字号仲昭,其人擅长书法,深受朱棣喜爱。并命人效仿学习,大行推举。
翟庄周对书法字画并不喜好,偶然辗转,得了这幅字,扔在库房蒙尘许久。直至一次,一位皇家眷胄登门做客。翟庄周欲攀交权贵,为表诚心,携其到库房中随意挑选宝物。那贵戚什么宝贝没见过?只瞧了一眼,便觉了了欲离开。
刚走到门口,见地上横七竖八扔着字卷,好奇拾起瞧看。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展开的,正是夏昶早年所摹的词作。皇城诸子为求夏公卿一赐笔墨,难如登天。不想在寻常商贾的宅邸里瞧得,且随意丢弃。心中又惊又怒,诸如不识泰山之言,将翟庄周好生教训了一顿。
翟庄周这才知此字来历,脸上热辣辣地,羞愧不已。见那人喜欢,便要将其相赠。那贵戚自知收了他礼品,日后不免常要走动,暗忖此人虽然富庶,却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不欲深交,遂拒绝了好意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