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渐沉,天际熹微。湖水中心四散着朦胧薄雾,空气湿润,站在阳台上,只觉得湿意由表及里。
夏枢一夜未眠。
隔壁阳台落地窗一响,有人出来了。
相视无言,各自沉默。
许久后,费驭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这么巧?”
夏枢舒了口气,伸手握住凝结着冰凉露水的围栏,语调也带着清晨的凉意:“有意思吗?”
打火机轻响,费驭点上了今日的第一支烟:“不太懂你的意思。这家酒店是我名下产业,我过来度假泡温泉,顺道入住视察,合情合理也合法。”
夏枢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不过她很快又恢复平静,转身看向他,懒抬眼帘:“给我一支吧。”
费驭夹着烟,睨了她一眼,“不是说费孝川不喜欢?”
“此刻我只代表我自己。”
望着她伸出来的手,费驭还是朝她扔了一支过去,夏枢伸手稳稳接住。
一米多远的距离,两人各自靠着栏杆,无声的吞吐着烟雾。
“费孝川有没有告诉你,周末费闻两家有个见面宴,商定费孝川和闻家那女人的婚礼细节?”费驭此刻的口气,像是一个同她熟识多年的老友。
“没有。”夏枢淡淡吐出一口烟雾,“不过我偷听到他打电话了。”
费驭薄唇下压,止不住唇边笑意,“这桩婚事那么大的手笔,是不好让你听的。”
夏枢没有再说话。
费孝川冷静、清醒、克制,他的心坚如磐石,或许她还可以进一步争取和占有,但费孝川心里关于男女之情的余量已经不多了。
刚刚过去的这一周对两人来说都至关重要,如今拉锯结束,基本上已经定下了今后两人相处的主基调。
她该考虑怎么再努力一下,把他关于对她感情的坐标上,那条上升趋势渐缓的曲线推向峰值。
“我们做个交易吧。”一支烟抽完,她沉下心来,转头看向费驭。
“噢?”费驭眼中来了兴趣。
“我承认,接近他一部分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一部分是为了他那位未婚妻。”夏枢看着他,终于选择坦诚相告。
费驭挑眉,野心自不必解释,谁没有野心。但要说是为了他那位未婚妻,这又有什么关联?
夏枢摘掉手链,朝他伸出手腕。
“什么?”隔着黎明前的夜色,费驭看向她的手腕,除了入目的白,别的什么都没有。
夏枢轻叹了一声,缓缓收回手,“闻家的管家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因为她的关系,我得以跟闻犀相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她都是同学。”
费驭若有所思地听着,没有出声打断。
夏枢的声音像一把动人的琴,在冷冽的晨曦中轻轻拨响,好听,但叫人齿冷:“在学校,她是一个家境优渥、聪明美丽的优等生。是老师的骄傲,是同学的榜样,也是我的噩梦。”
直到这里,费驭的眉头才开始皱起来。
“你知道噩梦是什么意思吗?那些一切令我感到害怕的事,她都对我做过。”
夏枢脑子里那些尘封的记忆开始翻涌,她不想翻涌,却不得不在此刻故意使之翻涌。
喉咙开始干涩颤抖,呼吸变得急促,空气进出像在撕裂每一丝肌肉。
难再张口。
她背过身去,选择将伤口舔舐一番,以此来压制。
费驭没有感受到沉默,只听出她无声的嘶吼。
“……你不会懂。”终于,她低叹一声,又关上那扇对他虚开过一条缝隙的门。
夏枢说完,只觉得身后一阵异响,一回头发现他已经顺着栏杆跳了过来,稳稳落在她面前。
费驭不由分说,握住她刚才递过来的手腕,递至眼前。
黎明的露水那么冷,他的手却温热异常。
他的指腹仔细摩挲过她的手腕,最终抬起头,直直地盯住她。
那里有一道疤。
肉眼看不明显,摸上去却跟她后腰那道一样,存在感明显。
夏枢望着眼前眉头紧蹙的人,从未觉得他的眸色如此晦暗难明。
沉寂良久。
“你想报复她?”费驭问出这话时,眉宇之间仍然没有放松丝毫。
“此刻站在这里的我,灵魂是向死神借的。还回去之前,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夏枢对上他的眼神,嘴唇开合,毫无感情。
她收回手腕,隐入浴袍袖中:“所以,我想请你不要再妨碍我。作为交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费驭望着她平静得没有丝毫起伏的眼神,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张口。
过去太沉重。
他没有资格问她是否值得,更没有立场劝她放下。
甚至,连那句充满质问意味的“如果我不答应呢?”也哽在喉中。
不答应,她会想别的办法,她会沿着她的轨道继续前行,直至同他渐行渐远。
夏枢等着他的答案。
原本,费驭只是她这盘棋上一个待启用的棋子,她也根本没有料到费驭给的反馈会这样超乎预料。
所以,她不得不再次审视全局。
费驭望着她的眼神从沉默到复杂,“你想把闻犀怎么样?”
夏枢理解他的顾虑,身为费家人,他没有立场帮她。
她要针对的不是闻犀一人,归根到底,她针对的是闻家和费家,闻犀只不过是一个引子。
“还能怎么样。”她自嘲一笑,“我能做的,也不过是利用仅有的几分美色勾引她的未婚夫上位,成为她美满生活里的一根刺而已,难道我还有别的办法对付闻家和费家这样的庞然大物?”
“刺,总有一天会被拔掉。”费驭沉沉开口。
“我要深深扎在费孝川的心里,扎在他跟闻犀之间。我要成为她抓不住的阴影,成为她情绪的主宰人。我要毁掉她的人生,我要她赌上余生的精力来防我怕我恨我,一辈子都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