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眼前的三人都面露不情愿,崔国南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不满地捻着下巴颏上那几根少得可怜的山羊胡须。
“怎么,你们是觉得老夫不配做这个媒人?还是担心老夫出不起聘礼?”
孟得鹿等三人忙不迭地否认,崔国南也不容他们多分辨,亲手斟了四盅酒,先端起一盅递到了漫香手上。
“既然三位都没有异议,咱们就干了这杯酒,此事一言为定!”
漫香不敢不接崔国南的酒,又不甘心把孟得鹿拱手让出,一双端着酒盅的手恭敬又尴尬地僵在空中。
崔国南耷拉着眼皮,自顾自地将酒盅不满地往漫香的酒盅上重重一碰!
眼看这乱点的鸳鸯谱就要被崔国南强行拍板,漫香急得暗暗咬牙,却无计可施。
孟得鹿双眉紧锁,暗暗瞥向徐喻,徐喻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从容的笑意,转身与崔国南附耳低语起来。
“座主美意,门生本不应该推辞,只是平康坊是长安城内消息最灵通的地方,门生刚刚踏上仕途,正需要寻找些信得过的耳目,门生早听说这位得鹿娘子机敏过人,把她留在此地,日后一定有大用处,美人虽然难得,但门生认为前程更加可贵,绝不愿意贪恋美色,因小失大,再说,以后,门生若是飞黄腾达了,还愁没有美人投怀送抱吗?到那时,门生还可以更好地报效座主今日的栽培提拔之恩,岂不是两全其美?”
崔国南微微吃惊,转过头来又将徐喻认真打量了几番,终于会心一笑,把方才的话题抛诸脑后,不再提及。
漫香见状急忙示意孟得鹿退场,笑着转移话题。
“各位今日来得正好,小店刚到了一位新人,排了一出好戏,还请各位贵宾欣赏!”
她神神秘秘地击掌三声,随后,一位“怪脸少女”被推出大厅,正是刚被漫香收留的杂耍少女,珉娘!
珉娘没有佩戴面具,反而用胭脂水粉把脸上怪异的烙痕格外的丑化凸显了出来,整张脸一半像人,一半像野兽,再配上她技乎其神的柔术表演,时而双足踏在头顶,时而反身下腰,把头从胯下钻过,仿佛《山海经》里的滑稽异兽从书中钻了出来,逗得宾客惊奇赞叹,连连打赏。
“珉娘多谢各位贵客打赏。”珉娘趴俯在地,一边高声道谢,一边忙不迭地把满地铜板揽在怀中。
崔国南随口笑问:“珉娘……君子贵玉而贱珉的那个‘珉’?”
珉娘没有读过书,也听不懂崔国南的话,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崔国南也不以为意,挥了挥手,便潦草散席。
徐喻恭敬地将崔国南送出门外,眼见他上轿离去,才悄悄转回蕉芸轩,约见孟得鹿。
他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抽出一张薄纸,郑重其事地放在桌上,问道:“娘子还记得咱们初次见面是在何时吗?”
孟得鹿亲手为徐喻添了半盏茶,疑惑反问:“我和徐御史明明只有一面之缘,就是在江边渡口的‘婚礼’上。”
徐喻轻轻摇了摇头,“那也许是娘子第一次见到在下,却并不是在下第一次见到娘子,在咱们的‘婚礼’之前,家父便曾经带着我去府上拜访过,当时,我躲在树后看见过娘子在后院起舞,其实早在那时……在下便对娘子一见倾心了!”
孟得鹿的脸上泛起两朵红云,掩面微笑,“原来如此……如今,你我都已经不是当初的自己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徐御史该忘掉了……”
“不!忘不掉!”徐喻的声音激动起来,鼓足了勇气表白,“这些年,娘子的舞姿一直深深地印在在下的心里,让在下眼中再难容下其他人!前些日子,咱们刚刚重逢,在下的确起了几分较劲的心思,所以才对娘子说了些冒犯的话,但在下也的确是真心想和娘子再续前缘,所以,在下特意拜托同僚为你准备了一份解籍批文,愿意马上赎娘子离开风尘,共结连理!”
孟得鹿一怔,不由反问:“御史既有此意,刚才在酒席上,崔侍郎要为咱们做媒,你为什么又要推辞?”
徐喻正色道:“在下绝不屑乘人之危,否则不但是亵渎了娘子,也辜负了在下对娘子多年来的一片痴心!”
孟得鹿脸上露出一丝婉拒之意,徐喻立刻心细觉察,又忙道:“大唐律法规定,风尘女子解籍从良之后也不能做人正妻,在下知道娘子心中一定有顾虑,怕以后再有正室过门不好相处,娘子放心,在下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一生只娶你一人,把你当作唯一的妻子,娘子虽然没有正室的名分,地位却和正室没有差别!”
孟得鹿低头轻呷了一口茶,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直到口中茶水的苦涩渐渐淡去才又抬起头来。
“御史事事都考虑得很周道,安排得体,却唯独忽略了一件最要紧的事情……”
徐喻忙问,“什么事?娘子请讲!”
“我的心意。”
徐喻一惊,追问道:“娘子的意思是,拒绝在下?”
孟得鹿平静颔首,“正是!”
徐喻深受打击,刚才还羞得通红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为……为什么?娘子为什么宁可留在这风月之地,也不愿接受在下?”
孟得鹿坦然答道:“我的答案正在你的问题之中……你只看到了风尘女子迎来送往,却从没看到她们的侠义心肠和相互扶持,‘贱籍’只是世人强加在风尘女子身上的烙印,但我凭自己的本事挣钱过活,反倒比许多冠冕堂皇的读书人和朝堂大员更为清白,所以我从不觉得自己轻贱,而你能问出这些问题,便足以证明你我二人绝非佳偶,不如趁早放彼此一条生路……”
徐喻无言以对,只得悻悻地留下解籍批文,“在下暂且告辞,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娘子改变了心意,随时都可以来找在下!”
这一夜,徐喻注定无眠,在酒宴间表现得称心快意的崔国南也没有高枕无忧,而是把儿子崔半晟召到书房悄悄议事。
“自从当初在寿宴上第一眼看到那个孟得鹿,为父便觉得她有些眼熟,却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今日,我宴请徐喻,更觉得那小女子很是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