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拍了拍后背,伸直了腰板,嘴角上扬,意有所指地看着常安道:“确实麻烦,不过你也不必记在心,这人情,方小姐,自己记下便好。”
不咸不淡的话,让人琢磨不出李弘的含义。
方民成担忧地看了眼常安,他就这个同胞的妹妹,向来疼爱有加,若是因他一时不察,让妹妹惹了王爷不快,恐怕妹妹以后日子不好过。
贤王爷向来沉稳睿智,在朝中亦有众多官员拥护,但若非有过硬的实力跟魄力,怕没那么容易驾驭这班人。
所以,这王爷,远远不止表面看到的儒雅谦和,万事还是要小心为上。
脑子里经过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方民成最终得出结论,大概常安惹了李弘不开心,往后怕是要寻机报复。一想到这里,方民成就心急如焚,他怎么能够忍心让常安受到任何伤害呢?
想到这,方民成急忙放下常安,使劲拖着她一同跪下,神色紧张地说道:“公子,舍妹还小,多有得罪之处,求公子网开一面,放过安儿。”
这猛然一拉扯,常安又是疼得龇牙咧嘴,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扬起头,双眸满是幽怨地望着李弘,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自己所遭受的痛苦。
此情此景,李弘心中暗自感叹。合着方策在朝中机关算尽,处处算计,几百个心眼,倒是一个心眼都未曾留给这双儿女,这兄妹看着都虎虎的。
李弘越想越好笑,不禁弯腰将方天成扶起来,笑着道:“说起来,本公子跟常安已有婚约在身,而你是她的兄长,按理,将来会是我的小舅子。往后都是一家人,倒也无需这么客气。只是你这一推,估计令妹的脚要多疼上两天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但更多的还是关心。有了这番话垫底,听他的口吻,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方民成心里头的石头落了地,这才恭敬地拱手道:“如此,多谢公子。”
方民成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激之情,仿佛压在身上的重担一下子卸去了一般轻松。他深吸一口气,弯腰抱起常安,大步匆匆走向客栈。
小雯早已先行一步到达客栈。她迅速准备好了干净的衣服,并打来一盆温水放在床边。常安吃力地拉起裙摆,只见脚踝已经肿得跟萝卜头一样,乌青肥肿,甚是吓人。
将脸跟手先洗干净后,小雯又换了一盆水,轻柔地把常安的脚慢慢没入水中,温热的水,对缓解红肿有特殊的功效,只是这过程中也难免会刺痛。
常安紧紧抓住床单,即便如此,也还是免不了那火热疼痛的刺激,疼得她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小雯心疼不已,眼眶泛红,声音颤抖着说道:“小姐,明天奴婢去找大夫来,帮小姐看看吧,这肿得,都好像要爆裂了。”
常安苦涩地点点头,再次低头看着萝卜脚踝,心里的悔恨又多了一分。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辛武在门外小声说道:“方小姐,在下给你送药来了。”
主仆两人惊奇地互望一眼,眼神中满是疑惑。小雯连忙起身去开门,辛武站在门口,细细交代了几句话,便也匆匆离去了。
常安已经将脚从水中拔出,小心用布擦干净,小雯边走边开,好奇地闻了一下,随即将小瓷瓶递给常安看了下,脸上满是欣喜的神情,欢快地道“小姐,这个是跌打油,清清凉凉的,奴婢这就给小姐涂上。”
丝丝冰凉的寒意从脚踝缓缓散发出来,带着独特的清新青草味道,瞬间消去了刚才火辣辣的肿痛,让人感觉舒服多了。
常安拿起小瓷瓶,仔细地端详起来,疑惑地问道:“回头你问问辛武这跌打油何处有售卖,买几瓶我们留着备用,效果还不错。”
小雯抿嘴笑道:“小姐,这怕是宫里御医调配的,你看,瓷瓶底部盖着宫里的印,而且是王爷那边送来的,外头是买不到的。”
常安将瓷瓶高高举起,靠近眼前,果然,底部确实盖着一个小小的红色标记,若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装饰的花纹呢。
涂抹好药水后,小雯轻柔地扶着常安躺下,小心地将小瓷瓶收纳起来,然后灭了灯,两人便一同在床上酝酿睡意。
常安向来习惯了右侧边睡,如今左脚扭了,自然睡不成右侧,正面平躺着睡,总是感觉缺少点啥,有点困,但就是难以入睡。
失眠的感觉真的是无比痛苦, 常安双手先是叠在胸前,随后又平着放在身子两侧,塞回被子里又觉得闷热难耐,拿出来又觉得压着被子喘不过气,不断翻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小雯也同样睡不着,出声问道:“小姐,你是脚疼吗?还是睡不着,要不奴婢弄个枕头给你垫脚?”
这显然不是垫脚不垫脚的问题,没有睡意,用什么都无济于事。
常安幽幽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睡吧,不用管我,我还不困。”
小雯轻轻翻了个身,面对着常安,也小声道:“奴婢也睡不着,那奴婢陪小姐聊会天。”
常安轻轻偏了头,在这黑暗之中,虽然看不清小雯的脸,但从她温柔的言语中,分明听出了她的关心之意。
自己穿越过来的第一人,就是小雯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自己信赖她,并且对她心里发自由衷的感谢。
轻呼出一口气,常安似笑非笑地揶揄道:“小雯,你这么好,将来真不知道要便宜哪个小子,真怕你以后嫁人了,我怕不习惯。”
其实小雯的年纪比常安还小一岁多。然而,身为奴婢,尤其是伺候大家闺秀的奴婢,心智与行事的成熟度,要远远超出她的实际年龄。
小雯无疑是幸运,相府一家不仅待遇优厚,主子更是宅心仁厚,从未有过虐待下人的行径。常安真心地将她视作妹妹一般看待,小雯心里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因而服侍起来更是尽心尽力,毫无半分懈怠。
听出小姐对自己的调侃,小雯小脸一红,娇羞地支支吾吾道:“那奴婢不嫁人,永远陪着小姐,那奴婢老了,小姐可不要嫌弃奴婢笨手笨脚。”
常安笑着伸手弹了小雯的额头道:“傻丫头,尽说胡话,你的嫁妆我都给你准备好了,等你寻了如意郎君,我便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只希望你可别嫁太远了,以后见面都难。你知道的,我向来把你当妹妹对待,想起来,还真舍不得。”
情真意切的话传入耳中,让小雯不禁眼眶泛红,感动得眼泪直流,她伸手握着常安的手,声音哽咽地道,“小姐请放心,奴婢就是嫁人,也是挑最近的嫁,以便日后继续侍奉小姐,并为小姐照顾孩子。”
常安听闻此言,不禁开怀大笑,乐不可支地说道:“你这算盘倒是打得精妙,我还没嫁人呢,你便已盘算着如何帮我照料孩子。万一你家小姐没人要,那你岂不是大失所望。”
小雯坚定地回应道:“小姐才不会没人要呢。你是未来的贤王妃,今日看来,王爷对小姐很上心,不但亲自背小姐回来,还特意派人送来良药。待到小姐婚期来临,王爷必定会加倍呵护、善待小姐。”
贤王爷李弘,对自己上心?这不天方夜谭吗?
即便今日两人相聊甚欢,常安可没忘第一次差点死在他手上的危机感,权势之争,跟他联姻只是大势所趋,哪有什么真心可言。
常安一笑置之,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
不久时,小雯便沉沉睡去,常安睁着眼睛,在黑夜中遥想现代的过往,迷迷糊糊中,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晌午,许是昨天走了一天路,昨晚又晚睡,竟如此好梦睡到日上三竿。常安伸了个懒腰,感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心情也格外舒畅。
小雯将行李收拾妥当,回头见常安坐起身,欢快道:“小姐,公子派人说中午吃好便要启程,奴婢想着小姐晚睡,便先将东西收好,没想到小姐醒了,奴婢这就去准备膳食。”
常安掀开被子,慢慢蜷缩起左脚,依旧是乌青红肿,只是没昨天那般辣疼,估计这两天也走不了路,与其躺在床上,不如启程,把时间花在路上,还能沿途看看风景啥的。
将被子往里推去,屁股挪了挪,取了屏风边上的外衫,又小心套上鞋子,扶着床柱,一拐一拐地走过去,坐在桌前等小雯来。
小雯端水来梳洗,又给上了饭菜给她吃,最后才帮常安涂了跌打药。
一通操作完毕,方民成才进来,环顾了房内一周,确定没遗漏物品后,才抱着常安下了楼。
现在自己还真的成了脚不碰地的小姐一般,连下楼梯都有人抱着,常安心里乐开花,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可不要太爽。
小雯爬上马车,转身伸手拉了常安进来。
马车里垫宽了一大半的位置,底下是两条木板长凳,上面厚厚铺了一层软垫,左边还有两个靠垫,右边扶手,多了些零食。
看样子,这些都是早上专门为常安准备的,怕她一路上颠簸,这样垫宽了,常安可以躺着,也可以把脚搭在上面,极大方便了常安的坐立。
身在异世,却有人遮风挡雨,给她关爱,这是莫大的幸运。常安心里满当当的温暖,右手轻轻按了按坐垫,感激地冲着马车外的方民成道:“谢谢哥哥为我准备的坐垫。”
方民成愣了一下,撩开马车帘,映入眼帘是布置一新的马车坐垫还有零食糕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前面的马车,眼神复杂道:“这不是我准备的,公子有心了,考虑比我周到。”
这倒是很意外,居然是李弘叫人准备的,想不到李弘还真是好心,这么细微的事情都想到了。
方民成欲言又止地放下车帘,叮嘱护卫驱车稳点,便也不再说什么,自己一头钻进后头的马车。
三辆马车又开始启程,带着使命,行往下一站。
天气已经入秋了,白天不冷不热,晚上就有些许凉意。
这次赶路时间长了点,途中经过两座大山,等到下一个县区,又是过了四天的时间。
四天来的养伤,那瓷瓶的跌打药液用得所剩无几,常安脚踝的乌青消了一些,已经不怎么疼了,但脚踝还是肿得老高,样子有点触目惊心。
到了孝中县地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一路的安静,平稳行驶的马车骤然停下,常安惯性地向前,幸好紧紧抓住坐垫,才免于整个人撞到前面的车壁。
数十名山贼突然从四周的山坡上涌出,迅速包围了马车。他们手持长剑大刀,脸上戴着凶狠的面具,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外面嘈杂声传来,伴着刀剑相交的声音,常安心心跳加速得厉害,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一般。她紧张地想着:“这可不是开玩笑啊!”心中不禁担忧起哥哥和其他人是否能够战胜敌人。她暗自祈祷着:“希望哥哥他们能平安无事……”
同时,她又好奇这些不速之客究竟是谁,是刺客还是山贼呢?他们到底有何目的?常安心心里充满了疑惑,但却不敢轻易出门查看。毕竟,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果遇到危险,恐怕难以自保。
原先给常安驾车的护卫也加入战斗中,常安跟小雯凑在一起,这车厢除了零食跟靠枕,再无其他防身武器。
眼下情景,出去不是明智之举,只能缩在这车厢内避险,等待方民成他们过来。
突然好像有人围了上来,常安颤巍巍抓起一旁的靠枕,“撕拉”一声,车帘被拉开,只见一个脸上带着疤痕的满脸横肉壮汉跳上车,我们姑且叫他刀疤男。
他手举着大刀,眼神凶狠,看到了常安跟小雯,双眼冒光,仿佛猛兽看到猎物一般,冲着远处大喊:“老大,这车有两个娘们。”
常安跟小雯瑟瑟发抖地望着刀疤男,两人毫无还手之力,那锋利的刀锋,看上去就不是闹着玩的,眼下保命要紧,不能硬碰硬。
山贼人数众多,李弘他们虽然武功高,但人多,自然分不开身顾到这边。刀疤男驾着马车,杀出一条通道,很快就冲了出去。
方民成又气又急,一剑挑断马车的绳索,飞身上马,急忙追了出去。
李弘一行人也不敢恋战,原本只想教训下这群山贼,没想到,他们都直接抢人抢车了。
士可忍孰不可忍,李弘命令道:“杀!速战速决。”
卢伟有点激动,跟辛武搭手,两人出手快准狠,很快,山贼倒了一大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道,留下站立的几个山贼,相互对视了几眼。
没想到,他们八十来号人,居然搞不定这几个人,而且分毫未伤,这波完全是送人头。
山贼们打成默契,为首的吹了下口哨,他们迅速抛下烟雾弹,转身跑入山林。
可他们怎么也没料到,论这些烟雾毒气的祖师爷,还得看卢伟。
烟雾弹的伎俩,走南闯北入阵杀敌的卢伟见怪不怪,轻轻松松用绳索套住一个想要溜腿的山贼,顺势借力一提溜,那山贼就滚到李弘脚边。
被捉住的山贼此时倒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骨气来,横着脖子,无所畏惧道:“落入你们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问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卢伟飞快一脚踢过去,骂道:“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充当什么英雄好汉,想死,没那么容易,说,你们的窝点在哪里?别耗着你爷爷的耐心。”
倒地的山贼爬起来,刚想站起来,卢伟飞出一块石头,打中他的膝盖,逼着他跪了下去。
山贼有点无奈,心里想着,败者为寇,又想着,自己原本就是寇,他们杀了自己那么多好兄弟,心一横,嘴硬道:“不说,你们就是杀了我,也别想从我这里套话。”
话音刚落,卢伟弹指飞出块尖石头,山贼“啊”了一声,右耳随即掉落在地,伴着星星血迹。
卢伟轻轻一笑,像是剥开青菜般一样自然,眼神冰冷,嘴里慢慢说道:“耳朵听不懂人话,留着也没用,爷爷再问你一次,老窝,究竟在哪?如果你再这样调皮,你的耳朵,舌头,鼻子,都会慢慢在地上凑齐。”
山贼如遇魔鬼一样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卢伟,求生欲占领高地,不断磕头道:“爷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爷爷饶命啊。我说我说,我们的窝点在后山的竹林,穿过山林倒数第三棵树,有竹叶覆盖,拉开那个地毯,底下有个地下室,那里就是我们的活动场所。”
“你们窝点有多少人?”卢伟问道。
“像我们这样的有九十八人,还有抢来的妇女三十二个,这次出来八十八人,剩下的十人留守看着那些女人,英雄饶命,小的知道的可全说了。”山贼低着头,生怕自己一个说错话,另一个耳朵便离他而去。
一番交代,大抵也摸出这窝点剩下有战斗力的贼寇十余人,可以应付得来,只是听山贼口吻,这里面不止抢夺财物,还掳掠了妇女,实在可恨。
眼下,须得前去,解救常安主仆出来。
李弘默不作声地翻身上马,辛武亦随其后,卢伟眼也不眨,拔剑一挥,山贼应身而倒。随手拉过马匹,对着方家的两个护卫道:“你们在此守着行李,只管在此等着,你们小姐会没事的。”
这边方民成追至山中竹林深处,只有空马车,不见山贼跟常安主仆身影。
空旷的竹林,飞起成群的小鸟,四周没有房屋建筑,不敢确定他们是舍弃马车,换马跑路还是在这附近躲了起来。
第一次,方民成感到恐慌跟无助,比之前差点死在山洞,心里还要凉上几分。
他开始自责,当初就不该让常安跟来,现在她落入山贼手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向父母交代,他会活在一辈子的悔恨内疚里面。
其实山贼的藏身之所近在眼前,只是他们狡猾得用竹叶地毯遮掩,方民成绕了一圈,还是找不到蛛丝马迹。
仿佛失去精神支柱般,那根绷得很紧的神经再一无所获后,终于溃不成军地被扯断般,方民成心里悲凉,撕心裂肺地叫喊:“方常安,你到底在哪里?”
地下室的山贼自然听到了方民成的呼喊,为首的老大喘着粗气,满身戾气道:“这几个混蛋,杀了我们一帮兄弟,不将他们挫骨扬灰,难解我心头之恨。”
山贼头目完全忘记是因为自己主动去拦截抢夺他们,反过来责怪怨恨李弘一行人杀了他们。他的脸上充满了愤怒和不甘,心中暗暗咒骂着李弘等人。
相比之下,刀疤男则显得明智一些。他走上前去,对山贼头目献计道,“老大,对方武功高强,以咱们目前的实力,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依我之见,当下之计,我们只有去投靠大佬强了。咱们还是尽快撤退为妙!”
山贼头目听了这话,心中虽然仍然愤恨难平,但也明白此时此刻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手下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个虾兵蟹将,如果李弘等人寻到此处,怕的确难以脱身。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头目决定采纳刀疤男的建议。他转过身,拿起手中的长矛,用力一挥,振臂一呼高声喊道:\"兄弟们,动作快点儿!把所有值钱的细软都收拾好,还有那些女人,全都给我捆起来,就当作是送给大佬强的见面礼!咱们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在山贼头目的指挥下,众人迅速行动起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便将财物整理完毕,女人们也被捆绑成一排,常安和小雯也不幸成为其中一员。整个场面看上去十分混乱,而山贼们则带着搜刮来的财宝和人质,匆匆忙忙地朝着大佬强所在的方向离去。
刀疤男威胁道:“识相的,就乖乖地跟我们走,谁要是谁敢不听话,出声一句,别怪哥哥我不怜香惜玉,刀剑无眼,人头落地,绝不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