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女入内给她诊脉,过了一会儿将她的情况禀报给司马长枭。
司马长枭听后神情凝重,屏退所有人入内,坐在她的身边。
“是为兄没照顾好长乐。”他温暖的手掌放在她的鬓边,语中是深深的自责。
他想不到司马长铎疯癫至此,简直禽兽不如!
仿佛在这一刻,她才反应过来她刚才都做了什么,满目的鲜红吓得她从床上爬起来,抱着他的腰身,整个人躲进他的怀中。
“皇兄,长乐好害怕。”
司马长枭将她圈紧,“长乐不怕,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能伤害长乐。”
“皇兄刚才都看到了?”他教她要保持理智,不可因一时不快就伤人性命,她刚才亲手将刀插进司马长铎的身体里,皇兄会不会厌恶她的残忍……
“长乐没有做错,他该死!”
得到他的认同,她才松下紧绷的神经,伏在他的臂弯中,“皇兄会一直一直对长乐好吗?”
“会。”
“长乐不是皇兄的亲妹妹,皇兄也会待长乐好吗?”她眼眶含着泪。
这个秘密在她母妃临终之前就告诉了她,她的父皇也知情。
“长乐永远都是我的妹妹。”司马长枭毫不震惊,在给父皇侍疾期间,父皇向他透露了长乐的身世。
敏妃是闵地献上来和亲的女子,初来建康她就已经怀孕了。
本来事情被揭露,敏妃难逃一死,帝王震怒,闵地也要跟着遭殃。
晋帝不想挑起战火,饶过了敏妃性命,敏妃怀的孩子被他认作是自己所出。
司马长乐是晋帝的最后一个孩子,即便不是亲生,晋帝也尽量保证了她衣食无忧,只是忙于国事,疏于对她关心和教导。
司马长枭来看她的时候会教她主动去关心他们的父皇,父皇不来看她,她就去看父皇。
敏妃去世后,清楚自己身世的司马长乐本来就对建康宫生出了恐惧和绝望,一个不是自己父亲的父亲,说不定哪天就会杀了她这个孽种。
可是司马长枭对她这么说,她就这么照做了一次。
当她手里捧着亲手为父皇熬制的养身汤出现在含章殿,父皇看她的眼神中不带一丝嫌恶,还专门增派了嬷嬷和宫女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她渐渐打消了随时会被父皇杀死或者赶出皇宫的想法,她学着司马长枭去敬爱他们的父皇,皇兄让她做的任何事,她都会带着好奇去做。
最让她高兴的就是每次他对她赞许后,还会给她惊喜。
无论是带她出宫,还是送她小礼物,她都无比期待。
听到他坚定的回答,司马长乐的心神得以安定,疲惫不堪的身体终于能松懈下来,陷入沉睡。
夜里,司马长枭处理完政务,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芳菲殿。
尤妙人还没睡下,七剑告诉她,他在宫门口徘徊,她出门来给他行礼。
司马长枭已经是晋帝,先皇的妃嫔这几日就会迁出后宫,未出嫁的公主也会在宫外另行开府,建康宫的内宫即将属于新帝的妃嫔。
尤妙人被先帝封为丹阳郡主,与司马长枭没有血缘关系,先帝驾崩,为了避嫌她应在这几日就从宫里搬出去住。
“拜见陛下。”他现在身份不同了,她要守着规矩,不能在他面前太特殊。
司马长枭似乎也跟她隔阂着些什么,不能再轻易向她靠近。
他们在院里的凉亭中相对坐着,不知不觉他们一起走过了春日的草长莺飞,如今已是人间四月芳菲尽散。
他答应过她,等她养好身子就送她离开,她原也计划着待到四月春和景明就走。
眼下她身子已然大好,他的旧疾也没再发作过。
他坐稳了帝位,大晋的潜在危机都已被他扫除,一切尘埃落定,正是她可以放心离开的时候了。
“那日我说有一件事,等登基大典结束就告诉寄奴哥哥。”周围没有旁的人,尤妙人还是想对他的称呼亲近一些。
“是关于宁王?”他喉间艰涩,不太愿意提起这件事。
其实她想说的是,她想跟他告别,择日就启程离开建康。
“他叛逃出上京,是为了来找你。”从嬴陆离现身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他兵变后失踪的真相。
面对刀光剑影,她毅然决然将自己当做靶心,默契地认为嬴陆离一定会出现来救她,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即便她从嬴陆离身边逃过一次,她对嬴陆离也有着下意识的信任。
尤妙人没否认嬴陆离是为了她叛出上京,她向他坦白,“寄奴哥哥,其实我早就怀疑皇后娘娘可能是被宸妃下药才导致她与先帝误会渐深,闯进宸妃衍庆宫的刺客就是我和嬴陆离。”
“嬴陆离要抓天玄暗门藏在建康宫里的叛逃者,我猜测就是那人害了皇后娘娘,便跟他一起把那人逼了出来。”
猜测得到验证后,她旁敲侧击告诉他,他母后的死跟宸妃脱不了关系。
“我知道。”司马长枭含笑。她之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提醒他彻查藏在衍庆宫刺客,仿佛洞悉了些什么秘密,他当时心里有过讶然,却没多作怀疑,现在她一解释,他就想通了。
她还是太单纯了,以嬴陆离的势力,要除掉一个人岂用他亲自出手,他是故意引她把这两件事混淆在一起,告诉她这两件事有关联。
等她顺藤摸瓜,最后再揭开了所有秘密。
这些时日,司马长枭一直都能感受到她对他的事上心,但是这种上心在今天看来就好像她欠了他的恩情,急需要还给他一样。
帮他揭开父皇和母后离心的真相是一个,帮他顺利登基也是一个。
这两件事无一例外,嬴陆离都给他提供了很大的助力。
他对她有过一次救命之恩,而嬴陆离此次在登基大典上现身,帮他扭转乾坤顺利登基,便是已帮她还清了救命之恩。
嬴陆离占有欲十足带着她出现在建康宫门口,就是在告诉他,她已不欠他任何,他若想带走她,他没有任何理由再来阻拦。
“灵儿是何时发现他是嬴陆离的?”他喉头哽咽,强忍着心底翻涌的情愫。
“就在宫变那夜。”
那夜司马长铎派了人暗中对她下手,救她的也是嬴陆离。
有嬴陆离在,没有任何人能伤到她半分。
“灵儿之前为何要从他身边逃走。”他面对嬴陆离唯一可能的胜算就是她不爱嬴陆离,可她真的对嬴陆离没有感情吗?
尤妙人不愿隐瞒他,对他如实相告,“他的目标是皇位,那我和他就不是一路人,如果不在他皇位到手之前跑,那我这辈子都再也无法得到自由。”
司马长枭的心跌到谷底,他如今是晋帝,他能给她皇后之位,却不能给她自由。
他期盼着有朝一日她能留在建康,原来她的心意从未改变过。
“灵儿要随他走了吗?”他望向她,胸口隐隐钝痛。
尤妙人半晌没有回应,她的心境很复杂,前世今生的种种,经历的太多,她逃避的想法多过选择。
“灵儿再在建康住上一阵可好。”他急迫出声,舍不得对她放手。
明知她还是别人的妻子,他却想将她据为己有。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原本想要跟他辞行的话,终是没能在今晚对他说出口。
她挑起了别的话题,“寄奴哥哥打算如何处置司马长铎?”
“今日长乐刺了他二十三刀,他失血过多,只剩苟延残喘。”他淡淡道。
“前世他是如何对寄奴哥哥用刑,寄奴哥哥只管施加在他身上,让他也体验一遍便是。”尤妙人一贯推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什么以德报怨纯属可笑。
“明日朕就会下旨将他凌迟处死。”明日就是他和司马长铎一切恩怨的了结。
“那些门阀世家寄奴哥哥又要如何处置?”
“新皇登基总要恩威并施,以仁德治天下,朕严惩了司马长铎和王氏门阀,对其他的门阀自是不能一概满门抄斩。”司马长枭深谙帝王之道,“大晋的门阀世家自立国以来,都掌握有自己的府兵,因此才有实力强占土地、逼迫百姓为奴,这次他们谋逆失败,府兵悉数被朕收入军营,日后也永远不复存在。”
“朕拟定的新政不日便会颁行,门阀侵占的土地归于百姓,朕便会饶过他们性命。”
“另外朕还拟定了新的入仕选拔制度,不再由门阀举荐贤才,而由县、郡、州官员层层举荐,最后选中之人还要经过朕与左、右丞相考察才能任用。”
“那谢家寄奴哥哥打算怎么办?”这次谢家不出兵,差点让他的计划功亏一篑。
“我明白外祖父的顾虑,他要帮司马氏守好大晋江山,却也不能丢了谢家的百年基业,我要灭王家,谢家唇亡齿寒,他没投向司马长铎,而是让舅舅派府兵守着建康宫,保护礼王弟,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谢家忠于司马氏,司马氏永远不能动谢家,这是谢家的坚守。
司马长枭终究是姓司马,即便他身上也流着谢家的血,只要他想灭除门阀,谢家就不会答应。
他的父皇和母后正因这个矛盾,无法调和。
“寄奴哥哥会降罪谢家吗?”谢家罪不至满门抄斩,可也不能轻巧揭过。
“谢家的府兵朕必须要收回来,其余的都已成定局,祖父和舅舅无话可说。”司马长枭体会到了帝王的孤高不胜寒,他低叹一声,“朕就当从未向谢家求助过,谢家便不会被治护驾不力之罪。”
尤妙人能懂他的铁腕与仁慈,她就这么静静坐在他身边听他讲述这些,他都会心头一暖。
一想到她会离开他,他的胸腔里就宛如伸进了一只无形的抓手,将他的整颗心脏都捏抓地扭曲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