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的码头最为繁忙,这时候还不太热,经过一晚休息的劳夫们又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都想趁着这时候不冷不热多干些活。
是以整个城邦都跟着早醒,卖早点的,卖凉茶的,还有和沈代玥他们一样去码头赶船的。她今日送周言谦回原籍,也就是回昭县去参加院试。
赶早不赶晚,提早个把月出发,万一有个什么事也好有时间应对。毕竟三年也就两次机会,还是谨慎些好,免得耽误了。
不过才过了几个月的功夫,重新回到当初第一脚踏上这片土地的地方,还是有些感慨。从起初的彷徨与不适应,到慢慢在京城落脚生根,其中一家人付出的种种艰辛皆映入脑海。
沈代玥抽抽鼻子,认真地叮嘱他:“船上夜里冷当心受凉,书在白天看,仔细伤了眼睛,视物昏花,三餐也要记得按时用....”
运河码头风比较大,周围又有些嘈杂,周言谦侧头弯腰将耳朵凑过去才能听清。耳边是少女轻盈的嗓音,面前地上俩人的影子贴在一起,发丝飞扬互相纠缠在了一起。
他一时看得出了神,直到耳边沈代玥一个劲儿催促,才将他拉回了神。
“你听到了没有?”就这会儿都能分神,这趟旅程他独自一人也不知能不能应付过去。
“就这些?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什么?”沈代玥不解,该叮嘱的都叮嘱过了啊,还有什么?
“不该叮嘱好好答题,一定要考个秀才回来才对吗?”从前他参加县试与府试时,母亲总是千万叮嘱,要仔细作答,千万不能落榜。
沈代玥听明白了,捂着嘴笑,“不需要,你尽力就好,人家四十岁还有在考秀才的呢!更何况你才十四,那么焦急作甚?”
那边船老大在催促着上船了,沈代玥说完就把他往船上推,索幸行李不多,他一个人倒也轻巧。
周言谦矗立在船头,望着岸上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忍不住热泪盈眶。
从小到大,他一直被催促着前行,十岁那年就独自离家,宿进了鼎鼎大名的扬州学府。后来辗转到了京城,也是早出晚归,恨不得学人头悬梁锥刺股,只为赶上同窗们的进度。
从没有人告诉他可以慢下来,你还年轻,不用着急!
“知道了!多谢!”或许是这船上的风太大了,吹得他脑子不甚清醒,他突然趴到栏杆上,手作喇叭状,朝着岸上大声喊道。
一阵风儿循着声音赶来,裹挟着他喊出的话语,倏地一下子跑远了,不知去了何处。
岸边送行的人渐渐散去,而后又换上了新的一批,周而复始,相聚又相散。
*** ***
最近京城里众人议论的无非就是新出的那条律令——清朗法令。
对此,民众们也是众说纷纭。
有拍手叫好的,认为这不仅惩治了那些罪官后代,也可以儆效尤,警示在任的这些官员,莫要再借官职之便,行贪赃枉法之事。
当然也有道不公的,这些人则直言有失公允,犯事的只是祖上,顶多涉及一代,这三代都不可科考,实在是太过于严苛了。
原本京城的热议话题一个接一个,沈家都是看热闹的,这一次却实在是无法置身度外了。邵秀宛宛得知后气得着急上火,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日起来嘴边直接燎了好几颗水泡,喉咙嘶哑得话都说不清楚。
“不管怎样,先去查查那艘船经停那些地方,挨个儿往码头修封信去,看看能不能送到谦哥儿手上。”沈予昌想着,先将人叫回来再从长计议。
这个外甥子实在是命苦啊,先是家中出了事,父母流放至千里之外。如今连最后一条翻身的道路都被堵了,这可如何是好?
相比其他人脸上明显的焦急与无措,周言诗却是截然不同的冷静。她总算是知晓那位魏公子为何总是差人来约她的原因了。
过来邀人的丫头每次都说有要紧事相商,但周言诗觉得他们能有什么瓜葛?铺子也租得好好的,大概是随便寻的一个借口。
加上对于与魏公子独处,她还是本能地害怕着,于是几次都是婉拒了。现在想来,或许是那位魏公子提前就得知了什么消息想要告知于她?
反复思量了一上午,午间周言诗还是决定去那个丫头说的茶馆里去碰碰运气,就算碰不到人,说不定也能传个消息过去见上一面。
一早上她都沉默寡言的,所以中午说要出去散心时,也没人怀疑什么,只问要不要人陪着?得到拒绝后,家人也只是让她小心些,别往偏僻的地方去。
周言诗出门后就打听着茗仙茶楼的所在,一路摸索着穿过好几条街道,终于来到了茗仙茶楼门口。
“客官,请问可有定好包厢?”一进门就有小二热情地迎上来,弯着腰就要往里请。
“这...”周言诗一时支吾着不知怎么开口,她实在没想到这家茶楼竟是全包厢的格局,中庭内是一个水榭,并不似寻常茶楼般摆满了桌椅。
“我是被人邀来的,”周言诗只能赌一把了,“魏公子,是魏公子邀我来谈事的。”
听到魏公子的名号,那名小二却是愣住了,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周言诗,仿佛是要验证她是否胡诌。
周言诗努力端正自己的仪态,清了清嗓子摆出一脸正气来,仿佛自己的确是来“有要事相商”的。
小二只好行个了礼叫她稍等,自个儿去询问掌柜的,也不知那头说了什么?总之,回来之后,一脸谄笑地将她往楼上指引,“这位小姐,楼上雅间请,当心脚下台阶。”
那位小二将周言诗请到了二楼最里边一间雅室后就,言明稍后会有人送茶水来,就直接退下了。
这间雅室内空无一人,看家具陈设,也不像是寻常茶楼雅间该有的。整套的黄花梨桌椅,桌上的插瓶瞧着像是前朝的样式,窗边是精巧的嵌螺钿五宝屏风,走到窗边眼前一亮,就连窗户也是透亮的蠡壳窗。
周言诗不禁暗自咋舌,这一间雅室得要多少银子才能坐一下呀?
很快有侍女奉来了茶和点心,正准备要退下时被周言诗一把叫住。
“请问魏公子在吗?他何时能来?”
那名侍女低头不敢瞧她,欠身行了个礼,“姑娘不妨先等一等,魏..公子应当是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