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花了银子重新煎的药起了效果,秦氏在晚间的时候竟迷迷瞪瞪醒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她醒来后看见父母一时恍惚还以为在家中。
而后浑身铺天盖地的剧痛袭来,才渐渐反应过来遭遇了什么事。
她趴在床上闭了会儿眼,将脑中的一团乱麻理清,恨恨地同母亲哭诉起了近日发生的事,完了不忘气若游丝地嘱咐“若是我回不去了,请母亲去张家庄替我寻张得忠报仇!都是他联合家人将我所有的金银物件抢了去,我才身无分文碰见拍花子的。”
秦氏说话间牵扯到了伤口,痛得她几乎要昏死过去,但她还是咬牙硬撑着将话交代完,显得脸上的表情格外狰狞。
不想叫康哥儿看见母亲这副模样,邵书砚领着康哥儿就要避出去,不料却叫秦氏注意到了。
她挣扎着使劲想要将身子支起,却怎么也动不了,急得瞪大了双眼,面色铁青、目眦欲裂。
齐四奶奶瞧见赶忙唤住他们,她强忍着悲痛,带着哭腔将康哥儿推到女儿面前,“大妮,康哥儿在这儿,你可千万要熬过去啊!为着孩子也要熬过去啊!”
秦氏见着儿子靠近的瞬间,脸上的表情倏地平静了下来。
她似乎想要抬起手去将孩子揽入怀中,却因胳膊不能动而无能为力,嗫嚅着干燥蜕皮的嘴唇,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句话。
“康哥儿定要平安长大!”
后面又再次陷入了昏迷,费尽心力灌下去的汤药也都从嘴边流了下来。
第二日医馆的大夫来检查,见状也催他们赶紧将人拖回去了事,这样子是活不过几日了。
齐四奶奶哪里肯,在她看来,人只要在医馆就有活命的希望,这送回家去,不就是等死吗?
“大夫,请你行行好,救救我家闺女吧!”她哭着跪在大夫面前,“她还这样小,孩子还不记得娘......”
这样的情况医馆可见得多了,也不回应,摇了摇头走开了。
不消片刻,有个小厮跑了过来,通知他们今日晌午前必须要把房间给腾出来,语气是不近人情的冷漠,容不得半点商量。
“我们这边房间可紧俏了,后面还有病人排着队要进呐!”
望着脸色蜡黄,后背青紫肿胀的女儿,齐四奶奶在一旁无声坐了半晌,最终还是认命了般对秦四说道:“抬走罢,让她回家。”
邵书砚去买了只竹榻,垫上被褥,与秦父一同将人抬走。
见他们这副行头,码头的船家连连挥手,让他们走远些,快过年了,谁也不想沾染这晦气事。
最终好不容易在一个角落找到个愿意搭载的船家。
“不过可先说好啊!人要在我船上没了,可要赔我银子的!”
篷子里的那人看着就快不行了,别一会儿死在自己船上无端染了晦气。有些丑话得说在前头。
“好好好。”几人连声答应下来,眼下只要有人肯将人拉走,这些个条件算什么!
一叶轻舟飘荡在寒风瑟瑟的湖面上,船夫穿着单薄的外衫费力摇着橹,想着尽快将这单生意结了。
船内只能容下七八人,竹榻往里一摆就显得挤挤挨挨的了。只能将船舱内留给他们老弱病了,邵书砚和秦四裹紧身上的袄子靠着舱门坐在了甲板上。
船家摇橹摇得飞快,恨不得天黑前就能赶到昭县才好。俩人望着浩渺的湖面,俩人都缩着脖子一言不发。
秦四这人老实了一辈子,穷过、苦过,但从没有如此无望过。
穷就努力地将地种好,只要老天爷慈悲,总不会饿死。苦就熬一熬,熬到舌上回甘,甜不就来了。
待儿女长大后,经媒人介绍,先后将两个女儿都送入了蜜罐里,那可都是好人家,过的都是不用熬就能尝着甜的日子。
却不想先是大亲家落难了,他们想着烂船还有三斤钉,女儿总比在家里过得好,倒也算不得有多焦虑。
后来又得知秋雨跟着其他男人跑了,这可最终又把自己搞得这样的下场,是死是活还不得而知。
他习惯性地想敲一敲烟斗,却发现出来得太急,没有将烟杆子带出来,只能顺势拍了两下船板,而后一脸愧疚地对邵书砚道歉:“实在对不住舅老爷你了,难为你跟过来烦心了!”
“没有没有,她也是我媳妇,你说我大姐与姐夫都不在,合该我跟着帮衬些的。”
邵书砚自长姐家出事,就在外面找了桩事做,不说银子挣了多少?人倒是练得比以往沉稳可靠多了。
“等到了昭县后,我寻人将她安排到医馆里住下,请我们那儿最好的大夫,外甥媳妇肯定会没事的!”
淮州离昭县不近,纵使是轻舟也需一日多,夜深后,船夫就将船靠了岸,就近歇息一夜。
秦秋雨半夜醒了趟,她觉得浑身燥热,口渴难耐,摇头哼了半天才将母亲惊醒。
听她说热,秦母伸手摸了把她的额头和脖颈,却被她冰得浑身一哆嗦,暗自惊道:闺女说她惹,去却摸着她浑身跟个冰块似的,这怕不是不好了吧!
想要将其他人叫醒,又担心吵着船家,深更半夜的吓到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个愿意搭载他们的人,别又被赶下去。
秦母拧开水囊,轻轻托着她的头,给她喂了一口进去,还欲再倒,秦秋雨却紧闭着嘴不要了。
她现在整个人好像轻飘飘的,什么病痛都感觉不到了,好似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趁着还有几分神志,喘着气儿交代起了后事。
“母亲,我不想埋到他们家,你让爹爹将我埋到我们秦家的祖坟里吧!”
犹豫间,秦秋雨竟开始说起了胡话,“他们家坟地里我一个也不认识,到时候我会害怕的。”
“叫康哥儿清明与辞年去给我烧趟纸就成。”
“我对不起你们,都没能好生尽一回孝......”
微弱的声音几乎要被外头呼啸的北风吹碎,秦母凑过去仔细听着才能勉强辨别几句。
船只随着波浪在岸边起伏,好似母亲的摇篮般,秦秋雨的一双瞳仁渐渐晕开,眼皮也越来越重,最终将所有的光彩全都掩盖,一如篷外一望无尽的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