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的船只明显拥挤了起来,各个船上也都收了一半风帆,前方就是京城港了。
各家都放慢了船速,等着排队驶向各个码头。
京城的码头都是官家的,各家只在不同地块租了个地儿,每年交了租金,才能有个固定位子。
这会儿是正午,码头上人没早晨那么多,但能瞧见码头边立着几个人正翘首张望着,以手这样,极目远视,眺望着属于自家的船旗。
沈代玥一早就将东西收好了,周言谦帮着提到了楼下,俩人的东西放在一起,还是上船时的两个箱笼与一个大包袱。
但好像又有哪些不同,似乎又沉重了些。仿佛有什么东西附着在上面,让人瞧一眼就觉得心中坠得慌,不似出发时那么轻快。
“玥妹妹!这几天招待不周,还望你们见谅!”岑洛仪好似瘦了些,原先就不大圆润的下巴如今愈发尖瘦。她有些愧疚,“过两天我们家肯定会有些忙,待我忙完这一阵,再去寻你一起谈谈心。”
“不要紧不要紧!”沈代玥慌忙摆手,本身就是麻烦的人家,怎好反倒叫人家打招呼,“还要感谢你们岑家捎我们一程,待我们安定下来后再去你们府上,好生给岑大哥烧刀纸,送一送他,还望你们不嫌叨扰。”
岑洛仪缓缓摇了摇了头,眼底似乎起了一层雾,她定定地看着沈代玥,“哥哥知道你们能这样记挂着他,肯定会很开心,到时候直管上门就是了!”
船只触了岸,俩人皆踉跄了一下,互相扶住了对方。转过头去,方才在几里外景色已经近在眼前,原来是到了!
京城的建筑与江南水乡大相径庭,不似江南的温婉秀丽,这边的码头边皆是古朴有庄重的建筑,少些了修饰,更显端庄大气。
伙计上岸绑了绳子支了锚,远处有一个人匆匆跑了过来,同伙计小心打听着:“这位小兄弟,敢问是维州岑家的船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来人又行了个礼,“我是城西邵家的,我们家的两个外甥子女在你们船上,主家特地派我来接的。”
前一日,信件就快马加鞭到了京城,邵书墨当即派了个人来码头边守着,果真让他给接到了。
周言谦听见声音走过去,这人是小舅跟前的一个伙计,人唤王五,周言谦与他对了几句话都,皆没有纰漏,遂将人领上来一道将箱笼抬下去。
王五上船后见到甲板上的景象暗自心惊,脸上却没显露出来,只管埋着头跟在周言谦身后去拿行李。
见到岑洛仪后,见她虽只通体着素色衣裙,但料子却是上好的绸缎,身后又紧跟着两个丫鬟,心下已有了成算,连忙俯身行了个大礼,“见过小姐,这一路上叨扰了,日后夫人定上门致谢。”
“不必放在心上,日后尽管来做客就是。”岑洛仪轻轻捏了捏沈代玥的手,十来日的相处,俩人很是投缘。
况且自己这两日又承蒙她们几个时时在旁陪伴,早已依赖上了对方。如今骤然要分开,还是有几分不舍,又细细叮嘱了几番,才将人送下了船。
“小姐当真与沈小姐处得来,往后多多来往就是了!”阿巧在旁不以为然道。
岑洛仪但笑不语,往后?往后日子怕是没那么轻巧了!
王五不确定他们是哪日才能到,也没备马车,万幸码头边停有拉客的马车,伸手吆喝着招了一辆过来。
马车滚过平整的青石路,沿着河道一路向西驶去,穿过几个街巷后,渐渐热闹了起来。
沈代玥伸手掀起车帘一角,见原是踏入了一条街市,外头人多了起来,马车也缓行了下来。她借着缝隙左右张望着,一切都新鲜得紧。
这边的街道不似南方伴水而生,随着河流的曲折,随形蜿蜒点缀着两岸。这里是方方正正的市井,目及之处皆是宽阔整齐的大街,两边设有各类宽敞的店铺,各样的幌子招摇着,直看得沈代玥目不暇接。
“好了,待日后我常陪你出来逛就是了。”周言谦瞧着她这么雀跃的样子也是忍俊不禁。
“你瞧!那是岑姐姐说过的炸物店!”沈代玥激动地拍着身旁的周言谦,忙指给他看。
周言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铺子内的草靶子上插着一串串形态各异的虫子,他瞪大了双眼身子微微往后退,指指沈代玥又指指那些黑不溜秋的虫子。
“作甚?可香可好吃了!”一口下去,满嘴喷香,又香脆又有鸡肉的口感。沈代玥白了他一眼,满心期待地计划着:“你只喜欢吃你的三丁包子,我不同你来,我同岑姐姐一道来吃。”
说着整个人又黯淡了下来,“也不知道岑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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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自家的船到了港,立马有伙计匆忙跑去通知自家家主。听闻昨日家主接了一封急信,而后当场昏厥了过去。
醒来后却对信中的内容绝口不提,只命人在码头候着,船到了立马去通知他。
岑洛仪立在船头,看着伙计们有条不紊地往外搬着货,有一卷卷轻巧柔软的布料,有海上商队那抬来的一箱箱西洋物件,还有些江南生丝与花茶......
这些都是兄长四处精挑细选收来的,如今货都到了,人却再也看不见了。
余光见到有人上了甲板,一步一步,手脚僵硬。岑洛仪只消看了一眼,就飞奔了过去。
“父亲!”岑洛仪赶忙伸手扶住岑来二的胳膊。
岑来二一接到码头的消息就立马起身叫了套了马车赶过来,一路想过种种情形,满脑子都是这只是一个玩笑,待他到时,一双儿女一定会从哪个角落跳出来吓自己一跳。
他僵直地望了望身旁的女儿,嗫嚅着干涸的嘴唇,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任由女儿搀扶着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向船边临时搭的竹棚内。
有两具尸身躺在那儿,二人身上都已着妥寿衣,鼓鼓囊囊的,丝毫不见平日里的模样。
岑来二蹲下身来,周遭都焚着香,但隐隐已有腐味传来,他的一颗心这才死掉,闭上了眼,下颌角咬得紧紧的。
“到底怎么一回事,细细说来!”
岑洛仪睫毛轻轻一颤,一连串的泪珠滚落了下来。父亲的声音如被粗粝的砂纸打磨过一般,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她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喉间的颤意,将事情通通如实告知了父亲。
有些人呐!实在是贪得无厌,为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谋害起血亲来也是丝毫不手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