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南溪本想喊住他,她都不知道的地儿,他一个连宜城都没来过的人怎么会知道。
陈枳夏拦住她说:“行了,让他去找,我们俩聊聊天。”
桑南溪笑着打趣她:“这么相信他?就不怕他走丢了?”
陈枳夏看着他跑远的方向,说:“他不会,总会找到我的。”
那般信任的神态,是桑南溪少有在陈枳夏脸上看到的,哪怕面对陆时雍时也是少有。
她们像是大学时下了课一块结伴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只是谈论的话题不再是从前那般的单纯无虑。
大学时最大的困扰大概就是第二天的考试,下一堂课的结课作业,又或是跑不动的八百米。
但到了如今这个年纪,哪怕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背后似乎都蕴含着无尽的过往。
陈枳夏问:“你跟周聿白?”
在桑南溪的记忆里,这句话陈枳夏好像问过很多回。
无一例外的,桑南溪每一次的回答都是结束了三个字。
这次稍有不同,桑南溪回答说:“都讲清楚了。”
讲清楚了,就该往前看。
陈枳夏莞尔笑了笑,一如既往地说好。
伴随着烟花在天空中炸开,她们一块往天上看,陈枳夏在这一刹那,淡然地开口,说:“我们打算结婚了。”
桑南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愣愣地问:“什么?”
陈枳夏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提高了音量,“我和Sebastian,打算结婚了!”
桑南溪眨了眨眼,下意识地还想说:“可你们……”
“才在一起没多久是吧。”陈枳夏对她的疑问早有所料,含笑接过她的话。
她仰起了颈脖,去看这一片京北已经少见的烟火浪漫,眼底盛满了星光。
陈枳夏的语气依旧淡漠,像是在说起事不关己的过去:“南溪,其实结婚这事儿吧,就跟一见钟情一样,是瞬间的事,我跟陆时雍在一起这么些年,有过很多次这样的冲动。”
“但没有一次,没有一次他跟我提过这事儿。”
她们正好走至公园的入口,已经隐隐能看见那个格外高大的身影,正手舞足蹈地跟人比划着。
烟火声掩盖了他说话的声音,但隐隐能看出,他大概是在问人能不能买烟花。
陈枳夏想起Sebastian跟她求婚的那一天,她难以遏制地惊诧,感动,可冷静过后,她还是选择告诉了Sebastian那件过往。
她说:“我之前流产过一次。”
说实话,她那天甚至都已经做好了Sebastian要收回戒指的准备。
她之前一直觉得这男人挺幼稚的,然而那一天,站在她眼前的人却无比真挚地告诉她:“那是你的过去,枳夏,其实你有不告诉我的权利,但是你能告诉我,我很感动,那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能够分享自己的伤痛,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性。”
他其实原可以用英文流利地表述出这段话,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陈枳夏只觉得,他的这段中文是他听过最标准的。
比新闻里的主持人还标准,声音也好听得不行。
陈枳夏没有再讲下去,只是眉眼含笑地看着那个已经往回走的男人。
Sebastian远远的,举着烟花的样子像是个得胜归来的将军,一边招手,一边朝她跑过来。
陈枳夏看着朝她跑来的人,不禁笑出了声,说:“你瞧那个傻子。”
桑南溪也跟着一同弯起了嘴角,说:“夏夏,恭喜你。”
“恭喜我收下了,但伴娘这事儿你可跑不了啊。”她语气变得轻快。
桑南溪说:“我一定提前管理身材。”
青春时代作出的许诺,终是在这个春节,即将见证幸福到来的模样。
男人已经走到了跟前,陈枳夏明知故问:“你从哪里拿来的烟花?”
Sebastian说:“问那边的人要的。”
陈枳夏故意打趣他:“你不嫌丢人哦,跟人家小孩子要烟花。”
Sebastian一脸无辜:“这哪里丢人?我说我要拿给我妻子的,他们还夸你漂亮呢。”
陈枳夏面颊微红,眉目间却只有羞赧,没有恼怒。
桑南溪也算是沾光,一同被分到了几根仙女棒。
他们在公园里看了一会儿烟花,往回走的时候又被小朋友们塞了满手的仙女棒,一边走,一边放,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差不多正好放完。
桑南溪在这段路上,主动把空间留给他们,自己走在后面。
花火如同捏在手心里的流星,在她手中绽放,营造出一片独属于她的星辰。
透过这片星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那么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眼眸。
桑南溪这几天总能在电视上看到他的身影,那场峰会的消息铺天盖地的,哪怕手机上没有推送,但一到新闻时段,几乎每天都有关于峰会的最新进程播报。
这样的繁忙,他还是在这个象征团团的节日来到了她身边。
哪怕是再亲近的人,可只要一旦出现在这类场合,总会有一种不言而喻的距离感。
他仿佛是一个她不可触及的人物,现在这样一个人物,却像是打破了壁垒一般,就这么站在了她的眼前。
烟花已经燃尽,她手里还剩下的那根,并未能续上花火。
陈枳夏他们扭过头来等她:“咱们回屋吧。”
桑南溪快走了几步,说:“你们先进去吧。”
陈枳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中了然,没有多言,说了句先进去,就带着Sebastian先进了屋。
她走到他的身边,如同老友般开口:“怎么今天过来了?”
“来还饭盒。”他有理有据。
桑南溪没有说话,目光如水地望向他,像是真在等着他还饭盒。
周聿白移开目光,看向她来时的路,说:“走走吗?”
她应答:“好。”
同样的路,这回陪着她走的却是不一样的人。
“去放烟花了?”
“嗯。”
周聿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苦涩药味,“还在喝药?”
“嗯,夏夏今天刚给我拿来的。”也许是怕他多想,她又添了一句:“就是再把身体养养好。”
周聿白:“肚子还疼得那么厉害吗?”
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周聿白其实就发现了,比起从前,她经期的疼痛程度要严重了很多,最严重的时候是满头的冷汗,脸色唇色都跟白纸似的。
当时他要带她去看医生,她没让,只说是在国外的时候冷食吃多了,现在已经在调养了。
其实是个挺别扭的借口,但他当时全然沉浸在他们又重新在一起的喜悦里,想着说之后他陪着她慢慢调理。
可尘世如浮尘,那时的相守并不意味着往后。
桑南溪说:“好多了。”
两人平平淡淡地谈了一路的最近,一直又到重新回到原点的时候,桑南溪看着手里仅剩一根仙女棒,突发奇想地问:“带打火机了吗?”
“没带。”
桑南溪有些诧异:“烟戒了?”
“抽得少了。”
他们陷入了今晚的第一次沉默,为了同一个理由。
“我找找吧。”周聿白率先说。
最后,周聿白还是从车里翻出一盒没剩几根的火柴。
虽然用手挡着风,火苗还是在点燃的瞬间就被吹灭。
几番下来,火柴也就剩最后一根。
“你伸手。”桑南溪一边说着,一边把仙女棒塞到了他手里,伸出双手陇成一个天然的保护罩。
他们俩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低头垂眸,头凑在一起,是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周聿白捏着她的后颈微微将她拉起来了些:“脑袋抬起来点,一会儿炸着你。”
没给桑南溪反应的机会,他的手掌就已经抽离,火柴与火柴盒侧面的涂层擦过,火星四溅,一抹飘忽不定的火苗燃起,移到银色的尖端,几秒过后,桑南溪果断收回了手,跳跃的火星此刻也能与满天繁星媲美。
桑南溪记起那本《猎人》里面的一句话,“像是星星碎了。”
他将仙女棒重新递回她的掌心,看着火星随风飘动,将她的脸也映照出格外柔和的光芒。
风突然改变了风向,火星突然冲着她飘来。
周聿白果断地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握着她的手转换了个方向。
失去了风助力的火星,又仿若丧失了攻击性,依旧是方才美好动人的模样。
他的嗓音就在耳边,说:“小心些。”
桑南溪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愣怔地点了点头。
一直到手中的仙女棒熄灭,天上的烟火却未停,一道道闪烁的火星冲上云霄,又爆裂出一朵朵美丽的焰火。
桑南溪感受到贴在自己身后的热源,轻声说了一句:“过年了。”
“嗯,过年了。”
这个除夕,他们是在一块过的。
看了一场烟花。
在他们不曾所见的身后,有两道目光看了他们良久。
最后,那道女声有些劝慰地说道:“好了,别看了,回吧。”
在那天分别的时候,周聿白真的拿出了饭盒还给她。
桑南溪捏着盒子,跟他说:“周聿白,你往后别总来回跑了,这样奔波的累不累,回去睡个好觉。”
他只是说:
“溪溪,我想见你。”
我想见你,所以这于我来说不是奔波。
我想见你,所以我来见你。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