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晟紧紧握住季少淮的手,看着他脸上一点点浮现难以置信的表情,再次重申:“我希望你,在官府撤离后,通过你们季府的人脉,护住他们。”
季少淮挣脱王晟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砰——”的一声,他不自觉撞到了身后的椅子,明眼人能感受到撞击力度,也能想象出这样撞击之下的疼痛,他却丝毫没有知觉,木楞地盯着眼前的桌子。
停了许久,季少淮终于回过神,喃喃开口:“你……我……罢了,我先去府学外拿吃食。”
王晟低敛眼睑,睫毛在他的脸上透下长短不一的阴影。
“去吧,季兄。”
季少淮似乎也不等王晟回答,直接夺门而出,没一会儿又匆匆回来,放下吃食,快速地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王兄,你先吃。我回府一趟。”
王晟一怔,想明白后释然笑之。
他独自一人将吃食用完,把餐具洗净后,就坐在原位,通过抄书平复心情。
季少淮再次归来,是天上坠着星辰之时。
王晟以为他不回府学,将要在季府过夜。
他没想到正要打开门再次查探是否有人归来,没人就要从院内落锁之时,季少淮正抬手,好似要敲门。
季少淮敲门的手,在空中停住,自己也愣在原地,抬头与王晟的目光相对。
两人对视一眼,季少淮奔波劳累的脸上显出释怀之意。
迎着点点星辰,王晟依稀看见他勾起的嘴角和明亮的眼睛,热烈又充满希望。
“好在,赶上了。”
王晟往后退开,让季少淮进来,自己将门关上,落上锁。
等他再次从院子里回来,季少淮已经就着屋内微弱的烛火,将自己的手洗净,褪下鞋袜,换上寝衣,准备歇息。
王晟回屋,将外衣披到架子上,吹灭烛火,也准备歇息。
他刚躺下,季少淮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来。
“王兄,我祖父答应了。季府已经派人连夜守着那处了,只要官府衙役不再看守,我们便加派人手看护。”
四周寂静,他也怕自己的声音惊扰其他同窗,也怕自己泄露消息,造成更大的伤害。
他压低声量说:“我祖父给我两个选择。一个就是这样一直看着她们,她们的一日三餐四季衣物,全由季府承担,条件是她们二人不能踏出由季府挑选的院子。”
“一个选择是,季府派人将她们送往别处,帮她们改头换面,重新生活。只是,若是那样,季府后续就不再提供任何帮助,只能靠她们自己。”
季少淮闷声,迟疑道:“王兄,我该如何选择?”
“既然你不知如何选择,不如将此事告知杭家母女二人,让她们亲自选。”
季少淮停顿一下,才说道:“好。”
王晟闭眼躺在床上,思绪却飘向远方。
翌日,由于昨晚夜谈,加上王晟又思考了许久,季少淮与王晟二人晨起天色已然全亮。
他们只能缩短在号房自行练习的时间,用过朝食便匆匆赶往斋舍。
王晟一坐下,杨子美就寻了过来。
案件已经断定,杭宇东死于自杀,杨府便没有衙役看守,自然杨子美也就回了府学。
王晟将今日课上需要用的物件全部摆放在桌上,才抬头看着身前的杨子美。
“王兄。”
杨子美微笑打着招呼,冲旁边的孔念温点头,唤道:“念温。”
孔念温听见杨子美喊他,将头一扭,看向别处。
杨子美无奈笑道:“王兄,我这里有一封信,是杭宇东给你的。”
“信?”
王晟默念一声,自己与这人除却府学入学的纠葛,也不熟络,他好似没有写信给自己的必要。
“对。”
杨子美从袖中拿出信件,递到王晟手上。
他看着依旧不回头的孔念温,摇摇头,继续说:“王兄,你看吧。我这便回座位。”
“嗯,慢走。”
王晟摆了摆手,请他回去。
杨子美一走,孔念温就回过头,惊奇地问:“杭宇东还有什么信要给你的?”
他探头探脑地看向王晟,企图从密封的信件里查出不同。
王晟摇摇头,没有回答,也没有当着孔念温的面拆开。
孔念温生气地碎碎念:“昨日,官府将衙役撤走,我就去寻子美了。他却让我回去,让我别问。”
“今天他又主动给你杭宇东的信!看见我又没有主动找我道歉!”
孔念温气鼓鼓地盯着那封信。
王晟顺势将信件收起来。
他也只是抱怨杨子美的态度罢了,做个完美的听众,就是一笑了之。
王晟自知,所以面带微笑,听着孔念温的吐槽。
信件是不给看的。
果然,孔念温说着说着,发现王晟只是点头示意,没有跟着自己吐槽,就没有说下去的欲望。
恰巧,先生已至,众人没人其他的念想,一心一意读书。
王晟回到号房才将信件拆开,季少淮今日又回了季府,因而号房内仅剩王晟一人。
之前那是一封状书,这一封,确是真实的道歉信。
“王秀才,此前多有得罪,还望你切勿见怪。罢了,是我杭宇东做事不道德,你便责怪我吧,若有来世,我必将亲口向你道声歉,以表心意。”
“此前,是我之过。是我听信何训导的传言,以为季少淮嚣张跋扈,季府又得罪许多官场同僚,我便做主,想通过贾文涛将这等人赶出府,免得引得我等清贵子弟遭人嫌弃。”
“可是,我未想到你不肯签下,只能将此事告知何训导。其余的事便是何训导一人操持,我也是那日才知晓他计划不成,又设一计。”
“总之,是我行事不周,还望海涵。顺道帮我和季秀才说一句抱歉,多有得罪。”
王晟看过信件之后,没有将信件递给任何人,只是转告季少淮,杭宇东已经向他道歉了。
这人偏听偏信,全然没有证据就敢行事。事情败露没有反思,反而直接报予何训导。
难怪他之前被带走是那副模样,就是不知道那人盯着的是所处甲班的何训导,还是身在丁班的众人了。
偏听偏信,又变成谁都不信,一走了之,不顾一切。
留下这封信件,对季少淮道歉却没有任何诚意。
他可能也没想到自己身死之后,护着自己家人的正是当初他心中认为嚣张跋扈的季少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