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妆看见了元政桓,他的身边,如今却不是一身玄衣的莫寻,倒是一个女子。着粉色的衣衫,隔着朦胧的水雾,看不清楚模样。
窈窕淑女,单只瞧了身影,却仿佛已经看见她的美貌。尚妆不自觉地一笑,她的印象中,长大后的妹妹,也该是这样的。
荼茶的眼睛一亮,忙拉着尚妆道:“小姐,王爷他们出来了!”她说着,便要上前去。 尚妆却拉住了她的衣袖,微微摇头。
她看见面前的女子微微侧身,握了手中的帕子,细心地替他擦拭脸上的泪珠。她的脸色,尚妆看不清,想来,是笑着的。
而后,她接过宫人手中的伞,推着他出来。 宫人们只远远地瞧着,谁都没有上前。 水雾中,一白一粉两个身影交织在一起,宛若神仙眷侣般的美丽。 很美好的感觉,任是谁都无法介入了。
这是尚妆在那一刻从脑中迸出的想法,却是把自己生生刺痛了。眼前的视线模糊起来,她不知是水雾加重了,还是其他。
他们,走得近了。
荼茶笑着叫:“王爷,王爷—”
元政恒微微一惊,继而缓缓笑起来,侧脸道:“是荼茶茶那丫头,原本,伺候过本王。”他是在和她解释。
女子轻笑着,抬畔的时候,瞧见面前雨伞下,两个身影,不免皱了眉。元政恒亦是听到了两人的呼吸声,便又道:“是修容娘娘。”
听他道出“修容娘娘”的时候,亦妆的指尖微颤,终是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那女子也顺着目光瞧来,只一眼,两个人,都惊呆了。 尚妆仿佛觉得心跳都停止了,面前的女子,她如何会不认识?她又怎能不认识?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举手投足,怕是没有人比她还了解!
那是她服侍了五年的安陵小姐啊!
安陵雩……
她不是该嫁了沈家少爷为妻么?如何……如何会成了亦妆?还要成为元政桓的王妃! 荼茶是不认识安陵雩的,此刻也不曾注意到尚妆的异样。
安陵雩握着伞的手微微收紧,她不禁浅笑,原来,是尚装啊啊。
修容娘娘,看来她过得不错。
见她笑了,尚妆才猛地回神。
面前的女子已经朝她盈盈拜下:“亦妆见过修容娘娘,娘娘万福。”
良久良久,都不曾听尚妆叫起。元政桓轻皱了眉头道:“娘娘怎么了?”
“啊。”不自觉地轻呼一声,忙摇头,“亦妆姑娘貌若天仙,倒是让本宫走了神,叫王爷看了笑话了。”
元政桓抿唇一笑,却是道:“此刻下着雨,娘娘是要到郁宁宫去见太后么?怕是现在太后歇下了。”
尚妆却摇头道:“不,本宫专程来,看看未来桓王妃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可以……让王爷亲自请旨赐婚。”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始终落在他身边女子的身上,一刻都不曾离开。
“如今看来,倒真叫本宫佩服。”她单是想着此人若是自己的妹妹,会是生就怎样一副模样。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会是这样!
“娘娘谬赞了。”安陵雩低声说着。
元政桓亦是笑着,开口道:“娘娘若是无事,本王与妆儿便先回府了。他唤她“妆儿”,他也不知为何如此。只是,在听闻她的名字之时,自然而然,便想到了这个“妆”字。
尚妆一怔,瞧见眼前的人要走,忙道:“王爷请留步,本宫一有些话,想单独与亦妆姑娘说说。” “哦?”他皱眉,他不记得她曾见过亦妆的,却好端端的,说有些话要与她说。
安陵雩却是俯身,低声道:“亦妆看修容娘娘也甚是面熟,想来,便是注定要相识之人。恒,你等等我可好?”
“桓??”
心头难过着,面上,还是要笑着,朝荼茶道:“还不过去伺候王爷?”又压低了声音叮嘱着,“不得与王爷说本宫的事情,哪怕是一丝,懂么?”
说着,也不顾荼茶诧异的神色,她转身上前。 荼茶忙将伞撑至元政桓的头项,见安陵雩举了伞跟上去。
元政恒先还是轻皱着眉头,听闻荼茶过去,倒是笑了,低语着:“荼茶,莫寻还时常会提及你的。
荼茶是眸子撑了撑,笑着问:“是么?莫侍卫都说奴婢什么?” “说你在他的菜里下药的好事。
“扑哧”筱茶忍不住笑出声来,唔着嘴道,“都多久的事了?莫侍卫竟还记得!”那时候,不过是看不惯莫寻成天冷冰冰的样子,仿佛是除了冷,他便不可能再有别的表情。
所以,她顺手在他的菜里放了泻药啊。呵,肚子疼也是一种表情吧,起码,不会是冷冰冰的神情。
元政桓也轻笑起来,那日,怕是莫寻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那般狼狈吧?
听得有笑声隔着水雾传来,尚妆不免回头看了一眼。
他真开心啊,不过这样,便是她希望的,不是么?“王爷他,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缓缓地开了口。
安陵雩一怔,望着面前的女子,此刻的雨很小,被风吹得愈发地飘渺起来,伞,已经撑不住了。她干脆收了伞,直面着她,咯微一笑:“他很好。
只三个字,却仿佛凝聚了她对他所有的感情。
没遇见他之前,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爱,可,如今不一样了。他也爱她,还要册她为他的王妃。
想着,脸上全是笑。
“小姐…”
“我不是什么小姐,娘娘弄错了。”她从容地打断她的话,又笑,“今日,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就是真正的安陵雩,我,永远不会说出你的身份。只因,我已经是亦妆,永远不可能改变的身份。”
尚妆震惊地看着她,脱口问:“为何?沈少爷呢?”
在听闻“沈少爷”的时候,安陵雩的脸色一变,咬着唇道:“所有人都说我心仪了他,却不知,我根本不爱他。那只是,爹一厢情愿的做法罢了。”
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心中苦涩一笑:“那是因为老爷疼你。”她可知道,正是因为她与沈少爷的婚事,让她不得不代替她入宫来。可她却告诉她,她根本不爱沈少爷……
呵,这样的真相,有点可笑,有点可悲。
她却摇头:“爹根本不叫疼我,在安陵府,我几乎是个人偶。所以,你入宫的那一日,我逃了。”
逃了?…
尚妆撑圆了双目看着面前的女子,的确,那一日安陵府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谁也不会想到真正的安陵雩却想着方法逃走。
尚妆忽然想起安陵雩回来的时候,她曾问及小姐的情况的,瞧见他的神色有些异样,也只一句“她的事,不必挂心”语塞过去。
她何曾想到,安陵府,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她以为她是人偶,却不知,在尚妆看来,是很幸福的。老爷对她甚是严格,从不轻易让她出门,谁能说那不是老爷疼爱的她的一种表现呢?
“后来,我在蜀郡遇见王爷。”提及元政桓的时候,安陡雾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她不觉,回眸,隔着水雾看了眼不远处的男子,轻声道,“遇见他,是我这一辈子离家出走以来,最幸运的事。娘娘,你是不知道他的好。”
他的好,她如何会不知?
指甲,陷进掌心里,忍着痛,还要问:“那……为何你叫亦妆?”
她轻笑着:“没有为什么,只是王爷问及我的名字时,脑子里边想起这个名字了。对了,那时候你常提的,那是你妹妹,是么?”
亦妆,她当时,只是顺口。
且,不过只是个名字而已,她并不在乎什么。
尚妆不禁想笑原来不过是她随口的一句话罢了。呵.谁不说造化弄人呢她成了亦妆,不是她的妹妹,却将要成为元政桓的王妃。只是,他的那句“妆儿”,为何她此刻想起来,还是觉得难过呢9
深吸了口气,才开口:“小……亦妆,好好照顾王爷。”
她笑着点头:“我自然会的。”那样一个温柔似水的男子,谁不爱他呢?
指尖,触及藏于怀中的玉佩,尚妆才猛地想起什么,忙取了出来,递给她道:“这个,你交还给王爷,是……是先皇骂崩的时候,王爷不慎落在宫里的。”好多的事,她不必告诉安陵雩,这玉佩转手回到元政桓手里的时候,她相信,他是知道一切的。
从她下定决心将玉佩还给他的那一刻起,她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他之前做的一切她不知道的事,统统掩埋。
往后的事,她也再管不着了。
安陵雩怔了下,终是伸手接过。很精致的玉佩,她倒是不曾见过的。二人正说着,突然瞧见一人疾步穿过后头的长廊朝这边走来。 待走近了,才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安陵霁并不行礼,只大步上前来。尚妆有些尴尬,此刻安陵雩在呢,她还能唤他“哥”么?
安陵霁却是将尚妆拉至身后,朝面前的女子道:“闹够了没有?”他是从旁人的片言只语中猜测出了这个亦妆的身份,只因,亦妆这个名字于他来说,是不陌生的。所以他借口入宫来见雩修容,便是想弄清楚这件事。
她瞧着他,眸中并不曾瞧见一丝惧怕,仰着小脸道:“你又是谁?”
“我是谁?”他动了怒,“真是爹惯坏了你!跟我回去!”说着,伸手扼住了她的纤腕。
安陵雩吃痛地皱起眉头,呼道:“放开我!” 尚妆亦是吓了一跳,忙道:“如今她的身份不一样了,拉拉扯扯的,让人瞧见了,恐有话让他人说去。”她伸手,握住安陵霁的手,明显感到他的手微微一颤,回畔,瞧着她。
见她缓缓点头,那扼住安陵霁的大手,才一点一点地松开。
终是唤出那卡在喉咙的称呼:“哥,亦妆将要成桓王妃了,此事,你不必管了。”
安陵霁惊讶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却见她勉强一笑。 安陵雩捂着手腕,咬着牙道:“安陵大人若是执意,大可回去把话说开了,到时候犯下欺君之罪的可不是我。”
“你!”怒目对着她,她却退了半步,转身道:“娘娘若是没事,亦妆与王爷要回去了。”
安陡霁欲上前,却被尚妆拦住了。
面前的女子快步朝前而去,俯下身与元政桓轻言了几句,见他的脸上染起淡淡的笑,然后点头。荼茶朝他们行了礼,看着他们离开。
尚妆与安陡雩?怔怔地站着,半晌,才听安陵霁安道:“其实这次,我回来,除了找亦妆,还有一件事,便是找她。”
尚妆并不说话,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的身影上,如今,不必找了。她以亦妆的身份回来了,呵,真讽刺。
“小姐。”荼茶跑上前来,一眼便看见了她身边的安陡霁,不免笑道,“呀 ,少爷也来了?”
安陵霁点了头,只低声对尚妆道:“爹不想她跟皇室扯上关系。”
“那么你呢?”他是安陵府的少爷,他怎就入朝为官了呢?
他却摇头:“我不一样,我有其他重要的事情。”
皱了眉,才要问什么事情,越过安陵霁的肩膀,突然瞧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影闪动。她吃了一惊,定睛瞧去,恰好对上灵阙的目光……
灵阙刚巧对上尚妆的目光,略微吃了一惊,她不过是有些好奇,也想看看那能让元政桓亲口请旨赐婚的女子究竟是怎么一个人才来了这里。却不想,瞧见她也在,还有……安陡霁也来了?
隔得远,她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此刻,见元政桓和那王妃离去,她也自觉没趣,转身便走。
安陵霁也回眸看了眼,只瞧见了女子的背影。听尚妆低声道:“是灵淑媛。
“她?”安陵霁皱眉,他是听说过的,她原是元聿烨的侍女,跟了他好久了,关系匪浅。今日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在监视它?
想到此,安陵霁吃了一惊。
倒是尚妆开了口:“不必紧张的,那么远呢,她不会知道的。对了,你怎么会突然入宫来?”
问及此,安陵霁才又回头,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只道:“别人不知道亦妆个名字,我会不知道么?是爹惯坏了她了,若是觉得不好,她大可以说出来的,又何苦这样!”握紧了双拳,他是气极的。
尚妆叹息一声,小姐不喜欢老爷给她的生活。她突然想起曾经的太子,他们,倒是相似之人。
无奈一笑,朝前走了几步,才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景仁宫去吧。”荼茶忙跟上她的脚步,她原本,是不知道方才的女子是谁的,如今听安陵霁这般说,她才恍然大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