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的中秋和泠川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到了夜间,天上圆月又大又圆,照着地面光滑的青板地砖,正院大香案上摆放着贡品和各色瓜果鲜蔬,红烛高燃,众人依次祭拜月神,祈求福佑,借月托思,房檐下挂着彩纸扎的灯笼,香案上玉瓶里插着的桂枝飘着香气。
李争黛提着一个小兔子灯左瞧右瞧,兔子眼睛用朱砂点了红红的,身子圆滚滚的,她提着灯笼跑向华挽,一边跑一边喊
“挽挽快瞧,这只灯笼漂亮吗?”
华挽扶住她,口里说漂亮,一边把一枝桂花插进她的发间,李争黛又提着灯笼给引乐安看,引乐安一身嫩黄色衣裙发间斜插着桂花,像月桂林中的仙女一般。
“阿姐,要出去街上玩吗?还可以放河灯和猜灯谜哦,把戏比京中多多了”
引盛安一边剥着手里的栗子,一边问,李争黛率先点头,她还没有在凡间过过中秋节呢,第一次逛灯会是和华挽一起,可上次不太愉快,这次的中秋灯会,她一定要补回来。
她一手提着兔子灯笼,一边牵着华挽,急吼吼的走在最前面,雅辞三人跟在后面。
街道上人潮熙攘,李争黛紧紧牵着华挽,杂耍班子不知表演了什么,一大群人往后面退,也不知道是谁撞了她一下,她漂亮的兔子灯被撞破了一块,风吹灭了里面的烛火,李争黛哭丧着脸。
华挽拍了拍她又指着另外一边彩楼顶上悬挂着的灯,也是一只兔子,比她手里的还要精致好看,李争黛看得眼睛冒光,华挽牵着她挤了进去,她指着最顶上的兔子灯问
“老板,那个灯卖吗?\"
彩楼下的老板摇头说
“不卖,但你可以赢回来”
“怎么赢?\"
“第一次来吧,自然是猜灯谜了,你若猜对了全部谜底,那灯就是你的了”
华挽回头看看李争黛去,然后指了指灯说
“看我为你赢回来!”
李争黛笑着点头,雅辞几人也挤到了她们的身边,华挽一身青衣站着,老板站在对面给她出题,她从容不迫的答,
“姑娘好聪明,最后一个了,可有点难的”
华挽示意他说,老板拿着红纸笺道
“鸳鸯双双戏水中,蝶儿对对恋花丛。我有柔情千万种,今生能与谁共融。红豆本是相思种,前世种在我心中。等待有缘能相逢,共赏春夏和秋冬。”
李争黛只听谜题就头疼,她看华挽,华挽到是神态自若,垂眸思考,老板补充道
\"猜八个字”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直直盯着华挽,不多会儿,华挽薄唇轻启
“情投意合,地久天长”
老板率先拍掌叫好,周围人也纷纷拍掌,老板笑着降下彩楼上的兔子灯,递给华挽,华挽接过递给李争黛,老板又给了她一盏小河灯
“姑娘好文采,这只也送给姑娘”
华挽接过道谢,牵着李争黛去了河边放灯,李争黛一手被她牵着,一手抱着那只兔子灯,像抱着宝贝一样,华挽转头问
”抱着做什么,这么宝贝吗?”
“这可是你给我赢的,我当然宝贝了”
华挽笑她,又道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说出口,我都会给你”
李争黛满足都笑,雅辞和引乐安还在看别人猜灯谜,没有和她们一起,不过引盛安到是跟在她们身后,他还给华挽她们买了一捧炒栗子,自己也剥了一颗,他问
“阿挽,我想去见她一面,和她好好告别,今日灯会,她一定会出来看灯的”
华挽转头看他,李争黛抱着灯也去看他,到是看得他有点不太好意思,末了他又抬头问
“我骑马去要后半夜才到了,我是想问,你可不可以御剑带我去”
李争黛不开心,她站在华挽前面,
“大晚上的折腾挽挽做什么,走我陪你去!”
说完,她把兔子灯往华挽怀里一塞,打算召出剑立刻就带他回京,华挽一手抱着赢回来的白兔灯,一手还提着她烂了的小白兔灯和那盏老板送的河灯,她出言叫住李争黛
“阿黛,为何我们不能一起去送他呢?”
李争黛看着她,有点愣住了,她不理解,华挽怎么对引盛安还是这么热心,引盛安看着她们二人,就知道她们又多想了,他很无奈,就问
“你们还没有说清楚吗?有矛盾能不能先带我回京再私下解决”
华挽把东西全部收进自己的万物口袋里,然后带着二人到了一处没什么人的巷子里,召出佩剑,三人踩着华挽的佩剑一起去了京中的方向,地面逐渐变低,引盛安吓得腿软,失控的大叫出声,李争黛捏了一下他的后颈,他就晕了过去,她提着他,华挽在面前捏着御剑诀,没有说话,她也是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
不多时,眼前的城门灯火通明,挂满了月灯,华挽带着他们落在地面之上,李争黛叫醒引盛安,抱着胳膊看他,他懵懵的看了四周一眼,大吃一惊
“到了?这么快?”
“这是自然,快去找那姑娘吧,你说说,她是什么模样,我们一起找”
引盛安一边给她们描绘那女子的样貌,一边带着她们往城内去,守城的侍卫没有拦他们,引盛安带着她们去了京中最热闹的各种街道和庙宇,找了半晚,皆是一无所获。
他将一直藏在怀里给她买的烤地瓜拿了出来提溜在手上,有些颓废的坐在路边的桂树下,他记得小时她很喜欢吃,她总说烤地瓜很温暖,他嘴上说她不会吃好的,心里却记得,隔几日就给她带一个,托人给她,如今他藏在怀里的烤地瓜都已经冷了,那人却是始终不见。
李争黛和华挽站在一起,她看看树下的人,又看看旁边的华挽,桂树下人来人往,桂花被风吹落,掉在她们的发间,香气扑鼻,李争黛喊他
“别枯坐了,要去她家府外吗?”
“我又不是混球,明日京中不得到处是她夜会男子的风言,罢了,劳烦你们送我回去吧”
“三哥哥?”
少女清脆柔弱的声音传来,引盛安眼睛都亮了,顺着声音看去,远处一辆马车的侧帘被一只纤细的手掀开,少女的脑袋探在外面,面容雪白,唇色淡淡的,没什么血色,眼睛很大很黑,额上一层薄薄的,整整齐齐的额发遮挡着,发髻半披,发间簪着珍珠,两边各垂着一根红色丝带。
引盛安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站起身,少女也放下帘子出了马车,这才中秋,她就穿着加绒的袄子,披了红色斗篷,手握着金丝缠花的暖炉。
她本就白皙,如今被红袄裹着就更白了,走了几步就不停的咳嗽,引盛安连忙把地瓜藏进怀里,然后几步到她面前,她又咳了几声,声音轻柔无力的对引盛安道
“三哥哥不是在渝州吗?怎么会在京中”
引盛安扶着她坐在马车旁边的凳子上
“我今天有点事,就连夜回来了”
少女点点头,又看了李争黛和华挽一眼才问
“二位姑娘是…?”
引盛安这才想起来给她们互相介绍
“她们是我阿姐的师妹们。挽挽,阿黛,这是姜四小姐,姜姜”
三人互相行礼,姜姜才重新坐下说
“乐安姐姐也在京内吗?”
“我阿姐在渝州”
“我年后就一直病着,上月才听闻乐安姐姐订亲了,还没恭贺她呢”
“阿姐会知道你的心意的,我先恭贺你和沈二哥”
少女有些娇羞的低下头,道了声谢,引盛安心里闷疼,面上却是笑容不减,姜姜和他闲聊,都是些儿时的趣事,姜姜突然问他
“三哥哥,你可有心上人了?”
引盛安低下头,复又抬头说
“自然是有的,只是可惜,与她无缘”
“缘又不是空说的,哥哥若真汝慕她何不争取争取呢”
引盛安摇摇头,姜姜也不好再说什么,引盛安摸了摸怀里的烤地瓜,纠结要不要给她,还没纠结明白,街角就又传来男子的声音
“姜姜,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引盛安站起身叫了他一声
“沈二哥”
年轻俊朗的男子停下脚步看他
“阿盛?”
引盛安点点头,他收起手里的东西,笑得温柔和煦问他
“许久未见了,你不是在渝州吗?”
引盛安欲答,姜姜就替他解释,然后又高兴的问他
“带的是烤地瓜吗?”
男子摇摇头,手一摊,是一袋翻炒得很漂亮的糖炒栗子,姜姜有些失望,她不接那栗子
“我不要吃这个,我要吃烤地瓜”
男子把栗子收了起来,温柔的说
“好,那我重新去买”
说完,他就又转身去了街内,引盛安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打趣姜姜
“沈二哥还是不太懂你啊”
“他很迁就我,这也就够了\"
不多时,他折了回来,他面色失望,又有点歉意,
“姜姜,烤地瓜没有了,明天我给你煮粥,好不好?\"
姜姜低笑了一声,答了一句好,男子高兴的递了一颗剥好的栗子给她
“尝一尝,好不好,就一颗”
姜姜笑着张口吃下,又一阵微风刮过,姜姜打了个哆嗦,男子护着她上了马车,他转身对引盛安说
“阿盛,姜姜身体不好,惧冷。我先送她回去了,明日我们一起好好聚聚”
引盛安点了点头,车帘被掀开一角,姜姜裹着厚厚的兜帽说
“三哥哥,我先回了,二位姑娘,我先告辞了”
李争黛和华挽冲她道别,男子似乎是才看到李争黛她们,
“二位姑娘是?”
引盛安又给他介绍,他文质彬彬的朝她们行礼,李争黛趁机拿了一个白瓷瓶给引盛安,示意他给姜姜,他会意,叫住了远去的马车,他几步走近,递了那瓷瓶
“这是补气养血的丹药,下月事情繁多,你们的婚宴我到不了了,这就算是我送你的贺礼吧”
姜姜躲在车帘下,只伸出了一只手,接过瓷瓶,沈公子再次朝他们道谢,然后跟在姜姜的马车旁边,往街那头走去了。
引盛安站在桂树下,又起风了,他呆呆站着,怀里的地瓜已经凉透了,望着马车消失的街角,泪如雨下,捧着那颗地瓜大口大口往嘴里送,李争黛和华挽站着,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出声,他吃完那颗地瓜,然后往反方向而去。
姜姜坐在马车内,无声啜泣,她自小就喜欢他,他却总捉弄她,抢她的药,抢她的书本,就连沈二哥对她好,他都要欺负别人,还打了人,她气得大病一场,自此就再也没去他家的私塾上学。
沈二哥是个和他截然相反的人,他温柔,礼貌,对她很好,会帮她抢回被抢走的书本,会送糕点给她吃,虽然她吃不了那甜腻的点心。
自从被他打后,他也没有去上他家的私塾,却还是会时不时的去姜府看她,会在春日复苏时带她去放纸鸢,虽然每次吹了风回来,她都咳嗽不止,也会在上元节为她放一盏河灯,他温柔礼貌,从来不曾逾越半分,她及笄之后,他就上门提亲,虽然他并不懂她,可他很疼她,他会为她煮粥,会给她做各种药膳。
今日她再次见到那个人,少时的情愫已然消散,她擦了泪,然后掀开车帘,笑得甜甜的
“二哥哥,你今天真好”
沈公子笑着回应他,还是那样温柔。
他瞧着面前笑得温柔甜蜜的少女,他明白,这个少女终于看到他了,心底是暖的,秋风吹在身上,都没有感觉。
他第一次看见她是在引府的私塾,她裹着红衣,娇娇小小的,乖巧喝药,药又苦又涩,她眉都没蹙一下,他笑着给了她一块蜜饯。
引家三公子总欺负她,可他明白,那公子只欺负她一人罢了。
他知道她很想尝绿豆糕,就买来给她,想让她轻轻尝一口,可那三公子怒着打翻了糕点,还泼了他一身墨,少女小心翼翼给他擦,他心里是暖的,下一秒,生硬的拳头就落在他的脸上。
之后少女就没再来过,他也退了学,自己在家里学习,时不时去看看那个少女,带她出去玩,为她祈福,为她日夜钻研医术,在她及笄时,他向他父亲提出想娶姜家女,他父亲权衡利弊之后带着他去提了亲,他等了两年,终于要娶到这个姑娘了。
如今她心里的位置彻底空置,或许有一天,她会把他放进去的。
他可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