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巳时,阜钰骑着马在最前面,他身后跟着他的亲兵和副将,府尹带着其他大人在城门外送他们远去,阜钰魂不守舍的走在最前面,走了约莫七八里路,他突然停了下来,拉着缰绳往渝州城内狂奔而去,他骑马刚到城门口,一个身着粗布衣裳戴帷帽的女子提着菜篮慌慌张张从城内跑了出来,女子拿下帷帽抬头看他,他也低头看去,底下的人半披着发,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素簪,容貌绝色
“将军”
她与他对视,然后笑着唤他,阜钰伸手给她,容欢握住,手一用力,人就被他拉到了马上,她坐在他前面,手里的菜篮和帷帽也掉在了地上,阜钰带着她骑马,远离了那座她呆了十七年的城镇。
他拥着她,风吹动她发,拂过他的脸颊,发间清香,身上温热。他一手拉着马缰,一手紧握她的手,肆意策马。
“容姑娘是怎么出来的?”
“我原是要用自己的私房赎身,可蔷夫人说不够,我就偷偷跑了,珠宝首饰,钱银,琵琶,我什么都没带走”
“可曾后悔?”
“不曾”
“那你就嫁给我吧,我变卖家财,为你付清赎身的百万两黄金”
容欢没有回答,低着头,阜钰用头轻轻点了点她后脑
“说话啊”
“好”
他带着容环走到亲兵身边,笑着跟他的兄弟们说,
“老陆,快来,见过你们嫂夫人!”
那些将领们嗓门都很大一个个笑着喊她
“嫂夫人!”
容欢低声应答,阜钰大笑,一行人说笑着慢悠悠走,到京中时已是当日戌时了。
皇帝并不知道他何时到,也没有派人迎他,他带着容欢和亲兵们回了阜将军府,府内只有管家和几个老迈的下人在,老管家更老了,连他叩门声都没有听到,他几步翻墙进去,从里面打开了门,又叫了一大桌酒楼里现成的菜,吃完后他安排赶了一天路的亲兵们休息,自己则带着容欢去了祠堂,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容欢,
“我带你去见我娘”
容欢跟在他后面,祠堂很大,阜氏所有故去的人的灵位都放在里面,最前面中间的灵位就是阜钰母亲的,老管家在里面掌了灯,烛光摇曳,阜钰牵着她的手跪在灵位前面
“阿娘,我带容欢来看您了”
然后她又对容欢说
“跟我阿娘打声招呼吧”
容欢上了香跪下说
“夫人,我会照顾好他的,您放心吧”
阜钰笑着拉起她出了祠堂
“也不知道谁照顾谁呢”
........
第二日一早,阜钰就进宫了,他站在最前面,高位龙椅上坐着的那位,瞧着南疆的一封封捷报,连说了很多声好,他坐得笔直,问阜钰
“将军想要什么赏赐”
“臣为陛下守护南疆是臣之责,不敢要什么赏赐”
皇帝更高兴了,他好脾气的又说“赏赐还是要的”
阜钰想了想
“既然陛下赐恩,那臣想求黄金万两”
皇帝大手一挥
“赏!”
阜钰跪下谢恩,不料皇帝突然又说
“既然有了黄金万两,那朕再赐一物”
阜钰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皇帝就说
“朕的八公主,姝曳,正值碧玉年华,朕瞧着与将军十分般配,就赐婚于你,婚后你也就在京中陪她,你看如何”
他是问话,可言语里全是不容拒绝之意,他用他的女儿为交换,收回他手里的兵权。
“陛下,臣不愿意”
满朝大惊失色,一些看不惯他的心想
“阜氏果然是有异心”
皇帝脸色十分难看,却又故念他屡立战功,没有太怪罪他,他声音加大了几分
“阜卿!\"
阜钰单膝跪下,拿出兵符,双手呈上
“陛下,臣已有心上人,固然不会求娶公主,特献上兵符,望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脸色更加难看,他想收回兵力,他们可以明白,但是不能摆到明面上说,他怒问
“阜卿心上人是何许人也,又是哪家的千金,阜钰,你刚回京就学会了收揽人心的手段了?”
“陛下,她乃平民,不是谁家大人的千金”
阜钰依旧跪着,他低着头回答,皇帝依旧不松口,
“如此更是不行,你是一国将军,怎可娶一无名的平民女子”
阜钰不答,就那么跪着,皇帝冲他抬手
“起来吧”
“望陛下收回成命!”
“皇命既出,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退下吧!”
皇帝拿过兵符,看都没在看他,摆手走了,阜钰依旧跪着没有动,众朝臣纷纷散去,一两个和他熟的大臣和他说
“小将军,皇命不可违,你若放不下那女子,成亲之后再求皇命纳她进门也是未尝不可”
阜钰似是没有听见一样,他站起身子,往后宫方向而去,他站在凤仪宫的前面,听见通报,他走了进去,正殿里面的女子和他的母亲有七八分像,她穿着一身明黄色金线绣凤的华服,头戴凤冠,面容憔悴,端坐在主位之上,
“钰儿,如此急切,可是有什么急事”
阜钰行礼,仔细说了一遍朝中的事,又对皇后道
“姨母,我确实已有心上人了,可否请姨母请姝曳公主前来,我有话想与她说”
“陛下赐婚,姝曳虽贵为公主,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你难不成要抗命吗?钰儿,商氏就只有你这一丝血脉啊!”
阜钰点点头,皇后只得唤人去传姝曳。她瞧着面前的少年泪眼婆娑,她的姐姐是最宝贝这个儿子。
不多时,一个身穿桃粉色锦缎衣裙的少女就过来,她声音轻柔好听,娇滴滴的行礼
“给母后请安,不知母后叫姝曳前来有何事”
皇后瞧着面前的少女笑着说
“好孩子,钰儿回来了,听了陛下赐婚,所以想来见见你”
姝曳红着脸看了一眼皇后旁边给她行礼的阜钰,他生得俊俏,又长年在南疆那种地方,晒得有些黑了,不像京中的富家子弟,一个个油头粉面的,姝曳羞怯抬了抬手,皇后让二人坐下说,姝曳娇笑着坐在椅子里问
\"将军,找我有何事?”
“公主殿下,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公主下嫁于我实在委屈”
姝曳的笑凝固了,她大怒,站起身指着他骂,完全不顾及此时是在皇后宫内
“你放肆!你可知我母妃是谁!我还未嫌你,你居然想抗命!”
“臣与殿下从未见过,臣未曾负殿下。臣确实已有心上人了,希望殿下莫要强人所难”
阜钰依旧坐在椅子上,姝曳听完他的话,越发怒了,她打翻他手中的茶盏,顺势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一声清脆的响,伴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
“皇上驾到~”
姝曳听见了,她眼睛瞬间就红了,自己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父皇~\"
她一边趴在皇帝臂弯里哭,皇帝给她擦眼泪
“姝曳,不哭不哭,怎么了这是,告诉父皇,父皇给你做主”
一边哄她,一边往殿内走,皇后和阜钰起身迎他,他瞧着满地茶盏碎片和阜钰脸上的巴掌印,就什么都懂了,他坐在凤位上,
“都坐吧,朕原本还想来告诉皇后呢,不成想,将军先朕一步啊”
阜钰低头不语,姝曳站在皇帝旁边,皇帝又说
“将军,朕的女儿虽然娇蛮,可并非不堪”
“公主殿下聪明伶俐,是臣配不上“
皇后帮腔,
“陛下,钰儿没了母亲,现也没个红颜知己,以后怕是会委屈公主”
皇帝似乎也怕姝曳嫁过去会不幸福,也有些动摇,他还在思考,姝曳就撒娇道
“父皇,我就喜欢他,我不会受委屈的,您就下旨吧”
“陛下!\"
皇帝抬手,众人没敢再说话,最后他说
“此事已定,下月完婚”
“陛下,臣不会娶公主的”
阜钰猛然站了起来,他低声说,皇帝十分不悦,他盯着他,阜钰接着说
“臣早就说过,臣有心上人了,臣不会娶公主的,若陛下执意如此,就请陛下卸了臣的将军之职”
“好!你们阜氏果然是好本事!”
“来人!”
屋外脚步整齐的传来,皇后急切道
“陛下息怒,钰儿并非刻意顶撞啊”
姝曳这时候也急了,他拉了拉皇帝的衣袖
“父皇,您不要罚他,您就饶了他吧”
皇帝最后还是发下圣旨,又罚了他半年俸禄,放他出宫了,他捏着圣旨,魂不守舍的回了将军府,府内他母亲的阁楼里面传出琵琶之音,悦耳动听,他走了上去,容欢一身鹅黄衣裙,绾着发髻,脑后系着浅绿色丝带,抱着他母亲的
琵琶坐在窗前,她瞧见阜钰,抱着琵琶问
“怎么才回”
阜钰没有回答,就那么看着她,她不解,认真放好琵琶,走向他
“怎么了?”
阜钰终于有了反应,“欢儿,我们走吧,离开京中,我带你回我母亲的故乡”
“好啊”
容欢笑着回答,阜钰抬手摸她的脸颊,容欢任由他抚摸,笑着看他的眼睛,看见他的另外一只手,一直背在身后,她笑着问
“手里拿了什么?是给我的礼物吗?”
说完,她想伸手去拿,阜钰把手抬高,另外一手顺势将她抱住,他紧紧抱着她,声音低闷的说
“不要看”
“好”
他们回屋子收拾东西,容欢看着他将手里的东西随意放在床头,然后转身去药箱里拿一些必要的药品,容欢瞧着那明黄的卷轴,她猜到了是什么,她就那么坐着,阜钰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袱来拉她,她端坐着没有动,抬头问他
“皇帝陛下,为你赐婚了?”
阜钰看着她没有答话,容欢又问
“你要抗旨?”
阜钰放下手里的东西拉着她直接出了门,容欢语中带着哭腔
“阿钰!你若抗旨,阜氏满门荣耀将付诸东流,为了我不值得”
阜钰没有答话,将抱起她,管家牵着马早已等在门外,容欢挣扎
“阿钰!不要这样”
阜钰抱着她飞身上马,策马出了城,到了一池碧潭旁边,他才停下,下马牵着容欢慢悠悠的走,容欢跟着他,他们站在碧池边上,周围没什么人,容欢抚上他的脸,他一把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紧紧抱着她,他的软甲微凉,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容欢任他抱着,他沉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我母亲,是他害死的。我不想与皇族再有纠葛,若不是朝中无人,边疆还未安稳,我早就想假死逃走,可我父亲年迈,若我走了,他怎能安度晚年啊。”
这个“他”说的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我母亲和当今皇后是亲姐妹,她们同是商氏的女儿,商氏地位极高,出过三任宰辅,先皇看重商氏位高手里也没什么实权,就赐婚。
一女嫁与我父亲,一女嫁入东宫,太子登基后,嫉商氏得人心又受柯氏挑拨,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商氏赶远京中,商氏子弟不收入仕,祖父年过半百,又一路奔波,最后死在了回乡的路上,我的舅父被山匪劫杀了,商家散了,只留下了姐妹俩”
“当今皇后无子,是他不让生,而我母亲却生下了我,他欲将我斩草除根,被皇后娘娘发现,传信让我母亲将我送离。我走以后,他深知商氏已和皇族离心,固转手在我母亲药里下慢性毒,皇后娘娘也被撤了凤印,以我姨母的聪慧和手段重得圣心不是难事,可商氏和阜氏皆似风中柳絮,她也失去了所有至亲,若不是我还在,她只怕早就...”
阜钰的话停顿了好半晌,又道
“即使他杀了我母亲,我也从未想过叛变!”
他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容欢听得心惊,抬头去看他,他眼中泛红,容欢给他擦眼角的泪,他握着她的说坚定的说
“我与公主并不相识,她才第一次与我见面就执意要嫁与我,这不平常。我们要走,不然她们也不会放过你,”
容欢点点头,他们骑马远离了京中,一路走走停停,走了六七天,他们停在了高大的城门前面,
“锦州,这就是我母亲的老家,商氏祖宅就在这里”
他牵着马,马上坐着容欢,他们都换了普通的粗布衣裳,他看着城门口的商贩,给坐在马上的容欢买了一个糖人,牵马走了进去,锦州不大,不像渝州和京中那样繁华,可胜在山清水秀,他们一起站在商府门前,一个要去买菜的大娘拎着菜篮喊住他们
“二位,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我是商家的远房亲戚,路过来给舅父上一柱香”
“是吗?”
大娘不相信,她小跑过来拦住门,怒问
“莫不是京中的人,他们已经死了,你们还不肯放过他们吗?”
“不是的”
阜钰回答,大娘依旧不相信,阜钰说
“大娘,我姓阜”
“将军!”
阜钰颔首,又拉着容欢说
“这是我的夫人,我来带她见过我祖父们”
大娘撇下菜篮,高兴的问
“好,可用膳了?随我去家里,粗茶淡饭,好歹吃一点。之后我带人来好好打扫,你们再去祭拜吧”
阜钰看着容欢满脸疲倦,点了点头。
商家对锦州百姓都很好,时常帮助他们,这大娘是曾经在商府的丫鬟名唤袖云,商府散后,多数人都走了,可她惦记商府当年救她的恩情,一直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