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个月杂粮粥的摧残,崔祁已经能平静地面对这种带着糠的粗糙食物。
“刚开始连下咽都费力,现在也和别人一样一饮而尽了。哎,以前何尝知道生活不易。”
崔祁吞下粥,又夹了一口腌山菜。
“盐也发苦,比眼泪还苦。”
抱怨归抱怨,崔祁还是吃干净了碗中的食物。
“今天能吃到猪肉,想一想都觉得幸福啊!”
姬琮特意穿了卫国流行的宽袍,赤色的衣摆仿若熊熊燃烧的火焰,他携着朝阳出现在崔祁的院子,笑的灿烂又耀眼。
“阿祁,我来了!”
“好友今日好生神气。”崔祁把碗放好,给霁儿擦了擦脸,才看见打扮的像只小凤凰的姬琮。
姬琮嘿嘿直笑:“吃肉当然要配美衣服啦。”他平时总是笑,让人忽略了面目原本的俊逸,一袭红衣倒是衬得好一个佳公子。
“换好衣裳就跟我走吧,咱们今天玩一天!”
崔祁也笑着,回房间找出一件水蓝色道袍,盘好发髻,用一只白玉簪固定好。
又给霁儿穿上云姬新做的青色外袍,拿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牵着霁儿的手走了出来。
“阿祁也很好看,霁儿这么怎么可爱!”姬琮由衷地夸赞。
霁儿的父母容貌都不差,是以他从小就像个洋娃娃,白嫩精致。
“不过山间闲人尔。”
崔祁没穿越的时候是个钢铁直男,又在理科的男人堆里,根本不关注外在,开始修行后又入了以美貌着称的羽灵宗,审美被老道士扭曲。
虞国东市。
云姬把腌好的盐菜和熬夜赶制的布匹足衣规整地摆放在白色的麻布上,伴着晨光,她的额角渗出丝丝汗水。
虞国商业是天下最为发达的国度,都城乐陵更是其中翘首,城中有数个市集,分别进行不同的交易。
来东市的大都是贫苦民众,贩卖的也多是生活必需品,达官贵人们偶尔也来与民同乐。
最金贵的当属南市,薄如蝉翼的丝绸,价比黄金的香料药材,跑死数匹快马运来的南国奇果……这些东西只能在临近王宫的南市见到。
集市人来人往,云姬粉红的衣袖也粘上了泥土,灰扑扑的。
她还年轻,即便美貌不敌当年,在一片深色中也足够吸引目光。
“店家,再便宜些吧。”
客人不死心地讨价,小民们对每一文铜钱都斤斤计较。
“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了,不信可以去别的摊子问问,那里还能有什么好又合适的呢?”
云姬也不示弱。原来她很腼腆,吃了几个亏后也牙尖嘴利起来,与人讲价再不相让。
三人在姬琮的带领下来到了一条山间小溪旁。
“这是我发现的好地方,可不轻易带人来!”
方圆十里杏林茂盛,水色清澈见底,池底怪石嶙峋,鸟鸣声声,悦耳动听,好一个人间仙境。
“当真妙绝!”崔祁拿出蒲团,坐了下来。
“阿祁,你是不是不能离开蒲团十步,怎么一直带着?”
崔祁讪笑,他总不能说以前打坐习惯了,这里又没有椅子,比起跪坐还是蒲团更舒服。
姬琮见崔祁不答,也大剌剌地坐在了草地上:“我五岁时就来了虞国,也有十年不曾回家了。”
他难得忧愁。少年的心事向来单纯,他不知道父亲饮下鸩酒时什么心情,只看到了母亲头上的白绢,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老仆把家里所有的金银细软交给小主人,带着他来了乐陵。
“好友的父母看到你如今自由,想来定是欣慰。”
乱世之中,这样的悲剧日日都在发生。
“是啊,我现在过得很好。”
“阿祁也不要好友好友地叫了,我小字霖,因为出生那天下了好大一场雨。你比我年长,叫我阿霖就好。”
“阿霖,好字。”
“过几年就是你比我年长了。”崔祁心中想道。
霁儿在帮助下生起了火,小脸被熏的一块黑一块白。崔祁抓了几条鱼,一起穿到削好的树枝上。本来姬琮撸起袖子就要下去,没够到水边就缩了回来。他突然想到自己身上的红衣,这么好的衣裳可不能脏了。
“阿祁,你来抓几条小鱼,和炮豚一起烤。”
崔祁失笑,他本来就想出声提醒。看一向豪放的好友为了衣裳如此小心,当真趣味。
香气阵阵,油脂的芬芳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出奇地珍贵,霁儿咽了咽口水,姬琮拿出香料罐子,撒了一点。
“这可是传家宝。”姬琮得意洋洋。
“阿霖破费了。”
古代的肉食大多腥膻,一个原因就是香料缺乏,姬琮的这些还是当年从卫国带出来的。
雾气弥漫,晚霞如烟,三人终于吃到了炮豚。
“好吃,好吃。”
姬琮的吃相很是不雅,霁儿恋恋不舍地吮吸着手上残留的油。
:我第一次吃炮豚,是父亲悄悄从祭典上偷拿了几块。看着霁儿,连父亲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明明是王族,却远在他乡......”
姬琮很心疼和他同病相怜的霁儿,一见到霁儿天真的模样,他就想起当年逃出故乡的孩子。所以他要快乐,要豁达,为了自己,也为了父母。
“霁儿有我们,他的母亲也很爱他。”崔祁安慰道,“只要霁儿没有唐王需要的才能,他就是安全的。”
“其实做个书吏也挺好,除了粟米的壳太硬。”姬琮拿出帕子,狠狠地擦了擦霁儿脏脏的小脸。
“与好友一见如故,也是快意。”
崔祁与姬琮相识不过一月,性格脾气也截然不同,可就是相处的舒服自在。
“说起来,不知阿祁可有字?”
崔祁哑然。他的语文不怎么样,穿越后也做不了文抄公。取字的时候绞尽脑汁,想起那么一句“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干脆就叫”临渊”好了。
所幸崔祁穿越去的修仙界,叫道玄的大陆文学水平也不怎么样,临渊剑仙的大名传遍天下,为人津津乐道。
“临渊,崔临渊。”崔祁有些羞耻,当初怎么想的呢?
“很好的字,很衬阿祁。”姬琮真挚地说道,“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好像沉入寒潭一般,深不见底。”
崔祁捂住脸,那是因为我快二百岁了,气质能和年轻人一样吗?寒英剑气本来就是冷的,要不是刻意收敛,能把你们都冻上。
“可能是在山上久了,哈哈。”崔祁干笑两声。
弯月莹莹,云霞缥缈,姬琮提着只简陋的灯笼,燃烧的是辫成麻花的干艾草,烟气带着草木的清香,熏染的山间小路好似太虚幻境。
“我说阿祁怎么拿了那么大个包裹呢?”
“是云夫人准备的,她担心我们回来时太晚。”
“母亲总是操劳。”
姬琮羡慕极了”卫爷爷几年前离开了,他还在的时候总是唠叨,现在想来当真怀念啊。”
那是个没有名字的老仆,主人赐了他卫氏。他便冒着巨大的风险带着孩子逃离了生活大半生的府邸,看着姬琮长成翩翩少年,老人临走前也是欣慰的。
唐国,相府。
赵婴并不好享受,他的住所也很简单,最珍贵的仅有一只王赏赐的铜香炉和一只青玉小瓶,里面烧着的也不是价值连城的沉香,不过几缕烟气重的野草。
家具也不多,不过却与大多数人家不同,居室里竟然有张竹椅。
“良人,水好了。”
赵婴身上的政务太重,常常连夜处理,他的妻子烧好热水,轻声提醒。
“多放点茶。”赵婴头也不抬。
这个时代的茶多是像粥一样,红红绿绿的一碗,不过不太适合缺少睡眠的人。
相府的一项重大开销就是浓茶。
赵婴的妻从藤编的小篓中拿出许多晒干的叶子,放到盛满热水的陶壶里。她动作利落,眉眼只能算寻常,却自有一番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