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父亲的故事,我的心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一个个疑惑从我的心中生长而出,我想冲父亲问个清楚,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此时的城堡大厅,我们都很安静,太阳光从被木板密封的窗户缝隙里透进来,大厅里的空气就好像凝固了,时间也是如此,我多想和父母就这么静静地待着,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直到永远。
可父亲终究还是开口了。
“小放,尘现在还有时间,能想问什么尽管问,你放心,只要是我们知道的,一定都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你。”
我思索半天后,终于把心中的各种疑问通通捋顺,随后对父亲问道:
“八千多人,你们牺牲了八千多人才召唤来一只金毛犼,这么疯狂的做法,当时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吗?”
父亲深深叹息了一声,随后说道:
“有,当然有,毕竟这种以小换大的方法怎么可能人人都能接受,当我在院里提出这个建议后,有一半以上的人都表示了反对,但你爷爷的语言魅力向来高级,他只用了一个下午的会议时间,便成功说服了院里八成的员工,可尽管如此,五门之中依旧有不同意这种做法的人存在,就拿我们嗅字门来说吧,孟明旭他爸孟钢就率先表示反对,当他得知我们已经开始行动,默不作声的放任蛟龙洪峰过境那个小镇时,他便带领嗅字门的一些支持他的师兄弟们一同去到那个镇子里对镇子上的百姓们实施了救援,可蛟龙弄水又岂是寥寥几人可以抗争得了的,一场洪水下来,孟钢、卫青桐、石在先等十一人就此牺牲,而他们的尸首连同镇子上的百姓一起,都被洪水吞没殆尽,他们的确是条汉子,更是英雄,可歌,可泣!”
父亲的语气愈发的激动,随后他看向一脸吃惊的我,闭上眼睛短暂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注意到父亲的眼眶红了,但是却没有一点儿泪花,也许这些年他都在为当年院里的这个决定而内疚,我能想象到这么多年来父亲受到了多少误解,多少批判,怪不得孟明旭在龙鳞谷时处处与我作对,我理解父亲,也不怪孟明旭他们,白驹过隙,沧海横流,这世间的是是非非,还是留给后人评说吧。
为了化解此时略显凝重的氛围,我再次主动开口向父亲问心中的疑惑:
“那为什么一定要把金毛犼封印在我的体内,这天底下的引虫高手这么多,谁的资质不比当时还是婴儿的我强?”
面对我的这个问题,父亲没有一丝迟疑,但他只是简单的回复了我三个字:
“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父亲:“我们真的不知道你生母为什么非要让红叶禅师把金毛犼封印在你的体内,但这是她当时唯一的要求,我们就照做了,而且她在弥留之际时,对我说过,你若是发现了自己体内有一只金毛犼,那就让我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你把这只金毛犼收做你自己的合神兽,她还说,你以后自然会明白这其中的一切原由。”
我:“让我收服金毛犼作为我合神兽,这个我能理解,与其天天担心自己会不会在哪天就被某个觊觎金毛犼的歹人给宰了,倒不如让自己变强,毕竟只有自己才能做自己永远的守护者,但我还是不明白,这跟我来日本有什么联系吗?”
父亲一边点头认可我的看法,一边对我说道:
“如今不只是山鬼,整个布衣行当都已经知道了你体内有一只金毛犼,院里现在暂时还不干净,把你在留在国内实在是太危险,于是我们向国外十二个与院里有过合作的相关组织发出过保护你的请求,虽然这十二个国外组织均向院里表示,愿意暂时收留和保护你,但他们却也借此时机,向院里提出各种不合理的要求以作为回报,思来想去,院里决定把你先暂时送到日本这边,一来我们近期的确和日本的千年京有着一份长期合作项目,对此我们可帮着千年京捞了不少好处,把你送的这里,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还我们一份人情了。”
“二来是最近这几年,千年京明面上时常和我们进行友好合作,可实际上却和他们干爹在背后对我们搞了不少小动作,而他们父子俩的计谋十次有九次都被我们抓个正着,话说千年京的那个干爹确实不靠谱,每次被我们质问时,都会把其中的大部分责任推卸到了自己干儿子那儿,不过这也使得我们手里拽住了不少千年京的小辫儿,所以说这次把你送来京都,量他们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毕竟他们就干的那些事儿,一旦被我们曝光,那等于是把千年京的裤子当着世界众国家的面直接脱下,够他们臊的。”
“这第三嘛,是因为山鬼本就和日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就目前来说,我们还没有掌握实质证据足以坐实这千年京与山鬼之间的关联,但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这两者肯定有联系,可越是这样,我们把你送来反倒是越安全,毕竟山鬼可是世界上大部分国家都认定的恐怖组织,要是你在千年京的保护之下还会被山鬼所伤害,那千年京等于是向世界宣布自己无能的同时,也让世界上的其他组织有理由怀疑千年京与山鬼之间的关系,到时候倒霉的可是他们,这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情,千年京他干爹做不出,他们更不敢这么做,可即便如此,我们和千年京还是进行了多次的商谈才谈拢这次的合作内容。”
听到这儿后,我略有烦躁的吐槽道:
“老是千年京,千年京的,老爸你倒是跟我说说,这个千年京到底是个什么组织啊?”
父亲笑了笑,随后说道:
“嗐,应该早点跟你说这个,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可不只是我们国家的领土范围内有各种奇珍异兽,那其他国家和地区里也有,因此,既然我们国内有极珍院负责驱引异虫,那国外的其他地方也会设立相类似的组织来管理他们领地内的各种异虫怪兽,美国有帝王组织,英国有大地之母,挪威有猎怪骑士团,俄罗斯有钢铁之城,而日本嘛,自然就是这个千年京。”
“这京都在日本古代被称作平安京,乃是千年前百鬼夜行之地,早在那个时候,京都就出现了不少会伏妖驱魔的阴阳师,明治维新之后,这些阴阳师的后裔在日本内阁的推动和资助之下,纷纷聚集在京都,他们在京都共同成立了这个叫千年京的组织,在这个组织里是阴阳师们精通各种阴阳术和式神法术,并全都发誓终生为日本天皇效力。”
“切,恶心,听着就像神风敢死队。”
我一脸不屑的说道。
听到我的吐槽,我父母都笑了出来,这种一家人开怀和谐的氛围,我感觉已经好久都没有过了。
短暂的笑声渐渐停歇后,父亲脸上的神色再次严肃起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随后迅速站起身,同时也示意我一同站起,母亲也跟着站了起来,随后,父亲对我说道:
“小放,要不是那颗丹鬽影响了你的内景,也许你这辈子都不会发现你体内的秘密,更不会在成为一名引虫师的路上不停地向前冲,爸知道,这很累,也让你很疑惑,但你已经长大了,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事实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勇敢的去面对,有些困难看似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但只要我们大胆的伸腿迈去,那你就会发现,什么困难坎坷都不过只是一条小溪那么浅罢了,好孩子,无论怎样,爸妈都会陪着你,保证让你平平安安的回国,你年纪也不小了,回去之后,我和你妈立马给你安排一门亲事哈!”
“这时候说这个干嘛~”
我一脸尴尬的嘟囔一句,父母见状也相视一笑。
于是我向父亲伸出手,可父亲却微笑着问道:
“要什么?”
“神游香啊!”
我大声回应道。
怎料父亲竟冲我摇摇头,随后解释道:
“小放,我记得你在飞来日本的飞机上,有被子非做过一次体检对吧?”
我:“是啊,他跟我说我中丹阳里的内息由于被靖仔的丹气所扰,导致内息外泄,还跟我说目前暂时还没法子没止损内息。”
父亲:“那你现在感觉自己中丹阳内还有多少内息?”
我闭上眼睛调动了一下内息,发觉此时的我,内息已经所剩无几,于是我无奈的回答父亲道:
“大概……最多四成吧……”
可我话刚说完,就看到父亲伸手就对着我的心口拍出一掌,眼看父亲这一掌携风将至,我见状连忙右手握拳迎击,这一拳在脱膀而出的一瞬间,拳峰顿时闪出一阵耀眼的青蓝火光,对着父亲的掌心直线一击,正面硬扛下父亲的风凌掌。
一时间,巨大的撞击声顿时在城堡大厅里反复回响起来,而父亲的这一掌虽被我成功挡下,却也被其强劲的掌力推出原地三米多远,再一抬手,我发现自己右手是又麻又痛,手臂更是酸爽至极,但这点伤,我倒还能承受,可怕的是,在我回过神之后,却发现自己的中丹阳里的内息已经尽数耗尽,紧接着,我的肺叶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一口红血从我的气管里强涌而出,并顺着我的口腔直喷到地板上。
“咳咳,老爸……你这是干嘛啊……”
我一边弯腰朝地板上咳着血水,一边疑惑的质问着父亲。
母亲见状连忙的小跑过来,轻轻地将我搀扶起身,心疼的用手在我的后背慢慢地捋顺着我的气息。渐渐的,肺叶的痛感在缓慢消失,我感觉体内有一股暖流在我的五脏六腑里循环往复,我转头看向母亲,发现她的手在我的后背拍打着数个穴位,她的手法不快不慢,不重不轻,而母亲的手每敲打在我后背上穴位一次,就好像打开了我体内的暖流开关一般,使得那股流窜在我身体里的暖流不仅愈发明显,而且愈发有力。
“你们……这到底是在干嘛啊?”
看到正在甩着自己手臂的父亲,还有帮我拍着背的母亲,我的思绪已经彻底凌乱。
“你小子,手劲儿现在是真不小!”父亲揉着肩,走到我的面前,他继续说道:
“现在你再感受一下,体内还剩有多少层内息?”
“托您的福,现在是一点儿都没了!”
我冲父亲老抱怨道。
父亲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并且在我抱怨完后,他还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说道:
“据子非对你的检查,我们可以认定,你在离开大鼋山的时候,你体内的丹气就在不断地将你体内的内息往外排泄,若是你再继续强行守住自己的内息,只会使得丹气和内息在你体内不停的相互排斥,最终伤到的还是你自己,现在好了,内息耗尽,丹气灌满周身,若是其他的引虫师,耗尽内息恐怕早就没命了,可你不同,没了内息的你,反倒是被这股丹气吊住了命。”
听完父亲的话后,我走到一堵墙对面,抬起左手对着墙面用力拍出一掌,手掌重重的打在了墙面上,虽然激起一阵回荡在大厅的声响,可墙面却依旧是完好如初,再感受一下自己的中丹阳,此时已是空空如也。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心凉的叹道:
“完了,我再也不是引虫师了……”
母亲走到我身边,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对我安慰道:
“傻孩子,这只是暂时的。”
母亲话音刚落,只见她把我拉到她面前,用她那只食指上戴着白色玉戒指的右手轻轻按在我的头顶。当母亲那温暖的掌心压在我百会穴的那一刹那,空间顿时发生变化,大厅不再是大厅,此时此刻,漫天星辰,我站在海边,脚下是一片柔软的沙滩,母亲依旧是穿着一身白裙子,身姿笔挺的站在海岸线上正对着我,海浪反反复复拍打在沙滩上,发出阵阵轻柔悦耳的声响。
“老妈,你这是……我这是在……你的内景里?”
我语无伦次的向母亲问道。
母亲微笑着走到我面前,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肩膀,对我慢声慢语道:
“傻孩子,这里是你的内景。”
“我的内景?”
我一脸诧异的转头扫视这周围的一切,沙滩、大海、无边的星空,这里的确似曾相识,好像……地灵胎也曾带我来过这儿……
既然这里是我的内景,那眼前的母亲又是不是真的?
我对母亲投去怀疑的目光的一瞬间,母亲立马便察觉到了我的心思,她用手指狠狠敲了敲我的脑壳,冲我埋怨道:
“臭小子,也就一年多没见,怎么?现在连你老妈子都不认识了?”
母亲的手劲儿看似很大,其实敲在我头上时,我几乎感觉不到太多痛楚,从小到大,我一旦惹祸了,还没等父亲冲我发难,母亲就会率先用手指敲我的脑壳一下以示惩罚,我们母子俩心意相通,她敲得狠,我装得像,两人互相一配合,我再一哭,一唱一和之下,老爸也不会再对我说些什么,若眼前只是幻象,那母亲的手劲儿肯定不会那么真实,眼前的女人,是我的母亲没错。
“可是,老妈,你现在又怎么会在我的内景里?”
我问母亲道。
母亲看着自己那戴着白玉戒指的右手,感叹道:
“哎呀,这么多年没动用过内息,没想到自己还真是宝刀未老,行,你老妈子我还有点儿用。”
说罢,母亲主动伸手拉着我,让我和她沿着海岸线散起步来。
我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光着脚的,温暖的海水一波接一波的拍打在我的脚背上,给我的精神传送这阵阵松懈的快感,渐渐的,我感觉眼皮愈发的沉重,困意也在不知不觉当中变得浓稠。
“小放,别睡,千万别睡!”
母亲突然的提醒,使我顿时回过了神,我看着母亲,发现她正在严肃的看着我,见我已经睡意暂消,她便对我说道:
“小放,事到如今,我也只好跟你说说,我杨家的事情,你给我听好了,千万别睡着,在这儿睡着了,你很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听见吗!”
母亲严厉的话语,使我不敢在有丝毫的分心,一直以来,母亲在我的心中都是一副慈母模样,如今表情这么严肃的母亲,我长那么大还是头一回看见。于是我连忙点点头,又急促深呼吸几次,让盘踞我在脑子里的瞌睡虫全都顺着我呼出的气体排出体外。
母亲见状咯咯笑了起来,笑声之余,她一改之前的刻板模样,重新以温柔的语气对我诉说道:
“你妈我祖上来自四川,本姓李,一千多年前,家族改姓了杨,你外公给我取了一个晴字,是希望你妈能永远保持着一颗阳光乐观的心,但是啊,孩子,要知道,你才是妈妈的太阳,你和爸爸就是妈妈的天……”
说着说着,母亲眼角渐渐流出了泪水,我帮母亲擦了擦滑落到面颊上的泪珠,母亲则抓住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用哽咽的声音对我说:
“咱们杨家也曾一度是比肩布衣界四大家族的大家族,奈何家道中落,仇家又多,活到新世纪是杨家人,已经所剩无几,我们世代相传着三门绝学,一叫开天目,练成之后,可随意进入他人内景,亦可洞穿天下五虫,如今妈妈我能来到你的内景之中,用的就是这招秘术,二叫韩卢相术,这韩卢啊本是一只战国时代的良犬,后来古人逐渐把各种良品善犬都称之为韩卢,而我们杨家就是相犬御犬的行家里手,凭借这韩卢相术,我们杨家不仅善于驯养各种良犬,更善于驾驭潜藏在这世间的各类异犬灵兽。”
母亲话刚说完,我便听到这夜空夜空之下,突然回响起一个女人尖锐的笑声,这女人的笑声如大海浪潮绵绵不绝,扰得我心神不宁。
母亲看着天空,声音严酷的对着漫天星辰大喊道:
“是你,我知道是你,既然你知道我也来了,咱们何不趁此机会好好见上一面?”
“呵呵,好呀,正合我意……”
那女人用空幽的声线回应道。
紧接着,我感觉大海在退潮,沙滩在变硬,低头一看,原先的沙滩已经变成了满地的白骨,大海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四面八方围成高墙的白骨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