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王府。
本该在潇然轩内院服侍的婢女丹卉,此时正守在她家王爷的灵堂外。
困意逐渐沉下,压得她眼睛直泛酸。
然而她还有任务在身,只能揉揉眼睛,再借助手指,努力将眼皮撑开,试图打起精神。
奈何那瞌睡虫像是下定了决心要与她搭伙,死活都赶不走。
“真不明白主子在想什么,这死人到底有什么好盯的……”
动作起不了效用,她便悄声发起牢骚。
“莫非多看几眼,还能活过来不成?”
她这话只是说给自己听,却不曾想还是落到了堂外冷风的耳朵里。
那风遽然劈脸袭来,微湿的冷意激得她汗毛倒竖,连忙扭头看向堂内。
白幡飘动,白烛顶头的火苗摇摆,金丝楠木棺盖上挂着的白绸似是要被风拧成一股绳。
分明什么都没见着,丹卉却还是喉咙一紧,立马掉转了话头,“奴,奴婢,无意冒犯!”
……
“小师侄,你这死而复生的本事哪来的?”
曲生褪下用来遮风挡雪的蓑衣,掸去沾身的霜雪,一屁股坐到了燃着炭的三足熏炉旁边。
“演得还挺真,差点没给我吓死,要不是你那消息送得快,老爷子都要杀过来给你报仇了。”
“我家王妃教的。”
谁能想到适才还在棺材里头躺得板正的人,如今却又完好无损地坐着,实实在在喘着气。
夏侯朝眉目舒展,唇沿挑开的笑意晃住了曲生的眼睛。
后者下意识“啧”了一声。不就是提了一嘴名儿吗?至于这么开心。
“哎,话说回来,我师侄媳妇不在?”曲生四处探望,没有找到自己想见的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夏侯朝目光投至左手腕间,毫不意外地瞧见自己搭在红绳上的右手。
他将右手稍稍翻转,凝视着那道自衣袖里钻出的疤痕。
不知何时起,他闲暇时手上的小习惯,从无意识抚摸腕内伤痕,变成了盘弄她亲手编织的红缨手绳。
“嗯,她有事出去了。”夏侯朝给曲生递去杯盏,“喝点茶,暖暖身子。”
将收回的手放上书案交叉相握,他继续道,“你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老爷子放心不下,特意让我过来看看。不过,你先前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不必担心。”
曲生喝过茶,又摊开手虚虚放在炉子的镂空顶盖上。
他可是赶了好久的路,那手晾在外头一时半会儿还暖不下来,自然得多烤烤火。
“对了,”曲生转过头,将夏侯朝从上到下扫过,“你没伤着吧?”
夏侯朝摇了摇头,看向墙上悬着的长剑,“没有,装装样子罢了。”
曲生还处于容易被好奇心支配的年纪,一个纵身,三两跃步,便取下那把剑仔细端详。
没花多长时间,就明白了其中的门道,“凌秋师姐的手笔?”
“嗯。”
剑锋贴着指尖划过,未觉疼痛,更不见血腥。
这剑,压根没有开刃。
剑柄侧边还藏着一处凸起,曲生用力按下,一阵极轻的声音响起。随后,他将剑尖刺向自己的掌心。
毫不费力,剑身便被摁下,短去一截,而手掌则一无所失。
“行啊你们。”曲生松开手,那剑又恢复了原样,只要不是离得太近,都找不着任何异常。
长剑回鞘。
“那师侄媳妇,还有你那些手下?”曲生将心里的疑问展现在言语中。
夏侯朝嘴巴都没张开,仅仅是挑着眉扯开嘴角。
“得,老爷子算是白操心了。我早就说过,你这只老狐狸哪能任人欺负。”
他的可怜屁股也白疼了。曲生撇了撇嘴,突然对自己这几天夜以继日地赶路感到不值。
“老狐狸?”夏侯朝微微眯起双眼。
“咳。”曲生别过脸,以咳嗽掩盖自己的心虚,“那个,你给的任务我可完成了,那……”
关于假死一事,他其实很想弄个清楚,但他们的权势斗争实在太过复杂,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估计问了,他这小师侄也不见得会说。反正能赚钱就行,何必去管那么多呢。
夏侯朝斜了曲生一眼,将桌边的木盒推到他面前,“银票是你的,玉佩是给老爷子的。”
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哪养来的财迷性子。
倒也无所谓,他养得起。
“好嘞,多谢小师侄!”曲生笑得只见一口大白牙,两颗犬齿甚为显眼,“既然你们夫妻俩没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着什么急?”夏侯朝望向一旁的滴沙漏刻。
曲生将盒子揣入怀中,右边脸上的笑窝渐深,“我还有别的任务。”
“当心点。”
虽然知道只有这小子算计别人的份儿,但夏侯朝还是忍不住提醒。
“你可放一百八十个心,谁能欺负得了小爷我啊!”
从夏侯朝那间宽敞的堀室走出,穿过狭长且偶有弯折的地道,曲生在暗门前站定,抬手拧上墙角开关。
石门半开,他灵活地钻了出去,反手在墙边随意一抹,而后跃出了王府围墙。
……
轻功卓绝的曲生在高墙厚瓦之上翻来飞去,数个起落,便稳稳落定在大理寺衙门外。
在这大雪纷飞的夜晚,依旧忙碌的人并不止曲生一个。
他刚从夏侯朝口中得到消息,他下一个任务要找的人,就在这衙门里头。
若不是了解内情,他也会觉得奇怪。明明很早就放了衙,这位少卿大人却还“赖”在衙门不肯离去。
他短叹一声,攀上府衙的外墙,伸长脖子,瞪大了眼睛去寻觅纪逢欢的影踪。
或许是他的运气着实不错,没等太久,便见她迈着缓而沉的步子走了出来。
曲生忙不迭翻下墙头,从袖中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小荷包,又在盖了数层雪被的地面上寻找荷包里物件的落脚之地。
担心人家注意不到,他便选了街道差不多正中的位置。可当他打开荷包,却是傻了眼。
一块,鹅卵石?
那位祖宗,千叮万嘱让他帮忙递交的东西,只是一块石头……
他的屁股更难受了。
罢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这都站在门口了。
曲生将石头轻轻搁在雪被上,当他的余光掠过纪逢欢的衣角后,便旋身隐入黑暗之中。
回头他得叫那位祖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