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韫的两只脚掌因与石板地过于肆意地接触,显得多少有些埋汰,但仍旧被稳稳当当地安置在夏侯朝的腿上。
用温热清水打湿的绢布细细擦拭过脚上的每一寸肌肤,直至她的脚丫恢复到以往的洁白光滑,他才肯开口说话。
“多大人了,还光着脚丫到处跑。”
“觉得自己的脚丫子比石头还硬?划伤了怎么办?”
“这大冬天的,多硬朗的身子能扛得起这么折腾?”
“冻坏了便不能随意走动,到时候你又得说屋里待着闷。”
零碎的念叨声伴随着脚掌上轻缓的揉按,传至寇韫浮沉不定的心。
她望着那张带着些许愠怒的脸,笑容逐渐舒展开来。
现下的夏侯朝,似乎与她所认识的那位不太一样。
他没有再板着个脸,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非得让她喊疼,才能多说上几个字。而是语如连珠,不用脸色吓唬她,改用言语讨伐她了。
“真啰嗦。”她的呢喃中潜匿笑意。
“王妃,您醒了?”
又蓝携着浓重鼻音的语声响在耳朵边,将寇韫从甚为真实的梦境中拉了出来。
她努力挑开沉重的眼皮,床尾捏着绢布、满脸写着担忧的迎夏,便在第一时间跃入她的眼睛。
“不是你啊……”
是梦。
“姑娘,你怎么样?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迎夏将绢布随手扔进盆中,靠了过来,声音虽不似又蓝那般,但也像是拿着一团棉花堵住了鼻子,听着很是沉闷。
又蓝往常的话可比屋头瓦片铺得密,如今却只是抿着嘴瞧她。
两个丫头盘的眼皮核桃一个赛一个的肿大,寇韫忽然觉着有些想笑,尽管不太应景,但她的确很难控制得住。
她是怎么将这两个泪水做的小姑娘凑到一块去的?
“我没事,许是先前懒觉睡得少,全都集中在这会儿一起睡了。”
她撑起身子,又蓝赶忙搭手去扶。
“您这加起来,都睡过去三天了,还有力气跟我俩开玩笑呢。”迎夏皱着眉,转身端起几案上已经热过几遍的粥。
“姑娘一直昏睡,只能喂进去一点药汤,那东西怎么能填饱肚子,您快喝些粥,可别让身上那几两薄肉再掉了。您不心疼,我们瞧着可难受。”
寇韫没有接过,只看着那冒着热气的粥眉头微蹙,“不想喝。”
“王妃,再不吃东西,您的身子该撑不住了。”又蓝终于憋出声音来,却是扁着嘴,泫然欲泣。
被泪水浸透的布压根不需要使劲去拧,那水珠自己便能往下砸。
寇韫抬手轻轻捏了一把小丫头的肉脸蛋,用指腹抹去她偷偷滑落的泪珠,“谁说我不吃东西了,这粥没什么味道,我想吃肉。”
刚收纳一颗,紧接着又是一颗晶莹泪滴洒在她的手背上。顷刻间,大水就汹涌而来,冲垮了堤墙。
“王妃,您,您吓死奴婢了。”脸蛋上的嫩肉朝着一处紧团,被泪水冲洗。
又蓝的情绪一上来,便是不管不顾了。
一旁的迎夏看得怔愣,这位妹妹竟比她还能哭。
寇韫勾着唇角向迎夏示意,“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味儿重的东西。”
迎夏点头,端着粥起身出了门,只在背身后留下一声极轻的叹息。
她家姑娘难过的时候,不会将情绪外露,也不乐意听慰藉之语。
此时,一句话抵不过一道她爱吃的点心。
门方才掩上,又蓝便放开了声音。
眼见收不住,寇韫只好伸手将小丫头搂进怀里,给人顺背,“没事,哭吧。”
这要是被人看见,怕是得说她铁石心肠了。自己的男人离世,她的反应居然还没有一个小丫鬟大。
还在这里安慰起人家来,这算什么事。
不过,兴许是一回生二回熟,她除了心里头空荡,确实没什么太多的感觉。
甚至还有心思吃肉。
倾盆泪水引出来的鼻涕堵住鼻子,又蓝只能张着嘴巴边哭边喘气。堆积的烛泪沿着烛台落下来一滴,她才稍微缓过来一些。
从寇韫怀中出来,又蓝吸了吸鼻子,“王妃,您要不……”
也哭一哭吧。
她这个挂着笑的模样,又蓝实在是害怕。
怕她家王妃是故作坚强,何时再想不开,同王爷一起去了。
小丫头的心思其实并不难猜透,虽未言明,但寇韫依旧能够洞悉其想法。然而,她却不愿随她的意,只是将嘴角扬得更高。
“哭完了,稍后便同我一起用膳,正好可以补充体力。”
王妃自始至终未曾提过一句她家王爷的名字,人也在她面前坐着,可又蓝总觉得虚幻。
她分明没有表现出任何悲伤之意,却愈发让人感到哀恸。
刚刚消停的水雾又蒙上眼睛。
寇韫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不逗你,不哭了啊。”
“王妃,您也可以依靠奴婢的。”小丫头双唇微颤,一双被泪水洗得透亮的眼睛里充满了真挚。
寇韫微微垂眸,浅声笑道,“那你等会儿可得多吃些,太瘦了我抱着不舒服。”
闻言,小丫头的泪立马憋了回去。
吃饱喝足后,两个丫头又缠着她盯了一阵。
直到她开口说要休息,她们才将那些死命黏在她身上,试图找出她身上异常的目光收回。
两人一步三回头,拖着脚步走出了屋子。
周围喧嚣平息,寇韫长出一口气,与那罗帐交换过几番眼神,又同那烛火遥遥相顾。
待到眼皮发涩,她方合上双眼,将适才的梦延续。
……
漆黑的夜晚比明亮的白日更容易看到一些稀奇东西,可惜天色太晚,人们无意观赏,一心与被窝缠绵。
若是此刻有人在街上行走,便是随意一抬头,就能看见一道瘸着腿的身影,灵活地翻越数面高墙,最终落于一处夜间也热闹不止的逍遥地。
话语从未开的窗内传出,投进摸黑行路的人耳朵里。
“呵,真是见鬼了,这年头,连刺杀都能被人截胡。”
虽是遭人抢了活,但男子的声音里却没有一丝愤怒,反而隐隐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