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中的桂花宛如中秋夜晚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星子,指尖一旦碰触,那味道便挥之不去。随后,它们仿佛拥有了思想,从指尖轻轻跃上心湖的小舟,悠然荡漾。
面前的小皇后一会儿笑得羞赧,一会儿又蹙眉忧愁,寇韫凝视了她好一阵,她却愣是没发觉。
皇帝侄儿突然派人召她入宫,给正愁找不到机会出门的寇韫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惊喜。
虽说是特意先慰问过她的伤势,让她恢复之后再进宫,但恰逢今日夏侯朝去了叶珩军中巡营,这么好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
择日不如撞日,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皇宫。
起先还不知是来做什么,被引到御花园,见了楚浮筠才知晓,原来是夏侯煊怕他的小皇后在宫里待得闷,特意让她前来作陪。
她到的时候,楚浮筠正看着满满一篮子的桂花兀自出神,白皙娇嫩的小脸上红霞浮动。
寇韫仔细打量后,由衷地认为,若将这篮中的桂花换成美人面,必定会更为相得益彰。
这灵动的表情比御花园的花还要美上几分,她自然舍不得打扰,只待小皇后自己发觉。
在旁边树上的小雀奏完新的一曲之后,楚浮筠终于发现了她的存在,“小,小皇婶,您怎么来了?”
寇韫的目光与手指相伴,一同落在桂花上,捏起一枝放在手中端详,“有人怕你在宫中憋闷,让我过来陪陪你。”
经过长明殿的一面之缘后,她们两个算是熟识了,楚浮筠还吃了她亲手剥的龙眼,合计下来也是有过亲密接触的,说起话来便放松了许多。
闻言,小姑娘的舌头都不知该往哪放了,“啊,是,是吗?”
寇韫却是看得有滋有味,敲了敲面前的篮子,“不过你这兴致看起来不错,还自个儿摘上桂花了?”
她莞尔一笑,“反正也是无事,便想着摘些桂花酿酒。”
脑海里倏然闪过那天晚上的些许片段,楚浮筠脸上的红霞霎时蔓延到了脖颈,可一想到那人近来的反应,她的眼睛又暗了下去。
“怎么了这是?”
寇韫最见不得漂亮小姑娘难过,想来这宫中她可以接触到的人也不多,便放手一猜,“可是煊儿惹你不开心了?”
她尽量展现出自己作为长辈的慈祥。想与人亲近,便得先从称呼开始拉近距离。反正也是小皇帝允许的,私底下她可以这么叫。
果然被她给猜中了,楚浮筠听到这名,挂着白玉坠的耳朵动了动,饱满小巧的双唇微微努起,指尖搅动着桂花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来是了,不妨说来给我听听?”寇韫夺过被她无意识绞在手中磋磨的十字花瓣,“放过这可怜的小花儿吧,酒没酿成,反倒先磨成粉了。”
楚浮筠闻声拿开手,又颇为谨慎地察看自己起了个大早摘的花,看到它们没什么问题,才放了心。
“其实只是夫妻之间的小事,本是不该说的。”
让她说出来属实是有些难为情,可她没有办法替自己排解。如今寇韫又一眼看穿了她的心事,索性说说也罢,可以听听旁观者的见解。
“皇上这段时间,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躲着我。”她轻叹一声,眉眼间流露出淡淡的落寞。
少女的心事是藏不住的,看楚浮筠初始那个云娇雨怯的模样,她便大致猜到她在想什么。
“我上回进宫的时候,你俩不是还好好的吗?”
“是在那之后……”
“之后发生了什么?”
夏侯煊宫里就这么一朵娇花,无人能与其争艳,所以并没有争宠夺爱方面的烦恼。
但为何才成婚没多久,这两个人就开始闹别扭了呢?
有猫腻。
小姑娘脸上被愁云挤掉的红晕,又有了重回高点的趋势。她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贴近寇韫的耳朵。
“中秋夜后,皇上便总是会找各种借口躲着我。送过去的汤水点心倒是会收下,据殿中内侍所言,东西每次也都会被他吃完。”
楚浮筠停顿了一下,语气泛出不解,“可不知为何,就是不肯见我。”
那晚他们谈天说地、对酒当歌,好不快乐。后来......亦是水到渠成。
可第二天之后,这位就翻脸不认人了,成日待在长明殿,闭门不见。
难怪,站在楚浮筠的角度,确实是有些难以理解,但寇韫却完美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中秋夜。
她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根据以往多次青楼听曲的经验,那晚必定发生了些什么。
她对夏侯煊的了解并不多,但那次宫宴之后,她切实地感受到了他的真诚和纯粹。看起来,他实在不像是一个会始乱终弃的人,否则当初为何不多纳几个妃子呢?
这后宫就楚浮筠一人,他并不需要雨露均沾,或者是给谁演戏。那是因为什么,让他连表面功夫都顾不上,却又对楚浮筠的示好丝毫不拒呢?
寇韫觉得,问题大抵是出现在夏侯煊自己身上,“你是说,你送过去的东西,他照单全收,但却不肯见你一面?”
“是......”
眼前突然就闪现出夏侯朝给她包扎伤口的画面,分明是在心疼她,却又刻意装出一副惜字如金的冷漠模样,与如今这事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小皇帝与夏侯朝不愧是叔侄俩,别扭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兴许,他的确是故意的。”
楚浮筠的嘴角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连小皇婶都这么说,她更加难过了。
“不过,应当不是不想见你,而是害羞,不敢见你。”
她的眼睛又闪出了星子的光,沾满桂花香气的双手再次无意识地缠在一起,“真的吗?”
“可,男子也会害羞吗?”
楚浮筠感到讶异。她从小只能围着家里的院子转,平日里能见到的异性,除了家中的长辈和几位哥哥,便是府中的家丁。不过家丁基本都在外院,她也很少能接触到。
因此,她对男人的了解并不多。
寇韫又想到某位王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男子也是人,当然也会害羞,”然后耳朵会整个红透,像煮熟的螃蟹。
后头这句她选择咽回喉咙里,在小辈面前,还是得维护一下人家的形象。
楚浮筠不由感到欢喜,这几日藏于心中的小小沟壑被悄然填平。
“你看啊,最明显的一点,倘若他不在意你,为何还要特意让我进宫来陪你说话?”
面前小姑娘的脸也红成了螃蟹壳。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不过你要是想度过这一阵,那些点心汤水便先别送了。”
“为何?”楚浮筠满脸的虚心求教,却看得寇韫不由自主地心虚,她这半吊子先生,居然还真的教上别人了。
但是她哪能将自己的真实“学问”展现出来,还是硬着头皮道,“若是一味紧逼,难免他会狗急跳墙,再渐行渐远不就得不偿失?还不如欲擒故纵,给他一点时间,让他自己去看透自己的心,总归日子还很长,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楚浮筠杵着下巴认认真真地思索良久,才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小皇婶说得有理,我明白了!”
小姑娘娇俏的脸庞上洋溢着开怀的笑,寇韫看着心都软了几分,“桂花酒该酿就酿,桂花糕想吃便吃,年纪轻轻的,别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徒增烦恼。”
“好!”
初见楚浮筠时,便觉得她跟夏侯煊都是一个模样的少年老成,现在看来,显然都是装的。
“到时开了坛,小皇婶一定要来尝第一口。”
“那你可得好好酿,我这嘴可刁着呢。”
微风拂过,两人在清甜香气的环绕下,相视一笑。
不远处,一方藕白衣角在假山石后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