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之半，八月十五。
中秋又名拜月节。家家户户设香案、献供品、请月神像，对月拜祭，祈阖家团圆，求国泰民安。
云都中秋的夜晚亮如白昼。
城中主道上搭起高高的架子，上头挂满了灯笼，一排排相互连接，齐整且壮观。每个灯笼上都写了一个字，诸如“平安康健”之类寓意美好的字。
男女老少几乎一齐出动观灯赏月，街道上的行人比往日翻了几番，往往多走个两步就能踩上别人的后跟，但走得慢一步又会挨上他人一脚。
只不过在这欢欣团圆的日子，众人都不会对此小事斤斤计较，反而还会互相笑着赠上一句吉祥话。
从主街浅探，便是纸扎花灯摊子，巧手将鸟兽花木在这月圆之夜奇迹般地汇聚于一处。姑娘们对这些小巧漂亮的东西普遍无法抗拒，每个花灯摊位都围满了人。
往前几步，又是一面挂满谜语灯笼的架子，猜中便会获得奖励，谜题越难奖品越是丰厚。这也是不少青年男女喜爱的活动。
随处可见三人为一组的潜火队，在各街道来回巡视，将最微小的险情都扼杀于摇篮，为云都百姓保驾护航。
继续再朝深了去，各大酒楼还设了赏月宴，只要作出令众人心口皆叹服的诗句，便能一品中秋限定的宴席。那些个喜欢在口腹上做文章的才子佳人自是个个争先恐后，摩拳擦掌。
诸多新鲜玩意儿，世人总归能找到一样自己中意的。每个人都将笑容尽情绽放，希望天上的月神得见，亦喜笑颜开，愿赏人世平安。
......
城中人们摩肩接踵，王公贵族虽然不便出行，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庆祝方式。
几艘华贵的画舫在河面上行驶，船上悬灯结彩，连栏杆的雕花都无比精致，宛如水上漂浮的亭台楼阁。
百里寻真心中叫苦不迭，表面上却保持着十分得体的微笑，对着李湘然侃侃而谈。
夏侯朝说带他来认人，他还以为是要给他介绍他的小王妃，却没想到是让他给庆阳公主当游河向导来了。
李湘然脸上的笑也真不到哪里去。
两人双双望向栏边立着的一对璧人，一个满眼怨念，另一个满心盘算。
护城河环绕整个云都，河中央视野开阔，城中熙攘可尽收眼底。
行至热闹之处，百姓纷纷朝画舫投来目光，连手上的动作也都放缓了。
连片的河灯宛若水面盛开的朵朵莲花，每一盏都承载着人们心中对未来的祈愿，亦或是对先人的悼念。
“你说这些灯，会飘到哪儿去？”
寇韫的眸光随着河灯漂浮，思绪似乎想抢先一步去往远方，帮它们找寻归宿。
会飘到下游，被人统一收起，若碰到还能用的，便修修改改，成为下一个节日的宠儿。夏侯朝如是想，嘴上却道，“无论到哪儿，都是它们想去的地方。”
世人将期许与哀思寄于河灯之上，重点在于希望的终点，而不在河灯本身。人们希望它去往何方，它便会去往何方。
今夜无风，吹不皱河面，水波随着画舫行进的步伐轻轻漾开，寇韫的笑容亦是，“你们这儿，还有姑娘给小伙送花灯的？”
岸上一个身着松花袄裙的少女，双手将兔子灯递至少年面前，双唇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对面的缃叶圆领袍少年背着身子，看不清神情。
伍周未出阁的女子一般不能外出，盛大节日时能给出一趟门，但也需得带着面纱或是帷帽，大多时候连脸都见不着，更别说什么与人互诉衷肠了。
夏侯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男子可以，女子自然也可以。”
只不过女子矜持，一般不会轻易把倾慕挂于嘴上，便将情意托于香囊、花灯这些物件。
“云姜女子若是碰上了心仪的男子，便会将自己最喜爱的花灯赠予他。男子若是收下了，便是双方心意相通；若没收下，女子便可以另觅良缘了。”
当然，反过来亦是如此。
“打个赌吧，猜那个少年会不会收下花灯，我猜会。”万千灯火映在寇韫的脸上，明媚且灼热，明媚得晃眼，灼热却不烧人。
“我赌你赢。”万千灯火又落在夏侯朝的眼里，朗若天上星子。
寇韫横眉睨他，“别耍赖。”
他扬起脸，微微抬手示意她看。
少年双手接过了少女的兔子灯，似是觉得不好意思，一直拿手搓着后颈，但双眸却从头至尾都没有离开过面前的人。
少女眼睛笑成了好看的月牙，虽有灯火笼罩，却也能感受到脸上红云升腾，比这四周的璀璨更加令人心醉。
寇韫一摊手，眉尾微挑，“好吧，平局。”
这其实都不用猜，看这两人的穿衣打扮，那小心思都呼之欲出了。
“王爷。”
“嗯？”
“等会儿，你给我买一盏鲤鱼灯吧。”寇韫微微倚在他的轮椅侧边，眉目狡黠而灵动。
“这么多好看的，为何只要一盏？”
“怎么？我要说都喜欢，你还能给整条街都包下来？”
她侧身看着他，眼波流转，比他们脚下的潺潺流水更加温柔动人。
夏侯朝瞥了一眼她贴近自己的地方，知道她又要敲响小算盘了。
“也不是不行。”
看来，有人要遭殃。
“不过，咱也得考虑一下百姓，若是都买下来了，百姓们不就得空手而归？这么好的日子，咱可不能做这种缺德事。”
话风逐渐转向莫名其妙的地方，寇韫的眼珠往左动了动。
夏侯朝收到信号，轻轻牵起她的左手，“王妃说的是，听王妃的。”
大手突然将她的手拢住，寇韫的心尖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这人自上回看完烟花之后，动起手来是越发熟练。若是哪天耳朵不跟着红起来，那她才承认他是真的练出来了。
身后的脚步声明显顿了顿，才又继续往前走，“王爷王妃在聊什么呢？”
李湘然终于忍不住过来加入他们了。
百里寻真在后头向夫妇二人皱了皱鼻子，表示不满，他口水都快说干了，他们却在这打情骂俏，竟还牵上了小手。
“在说花灯。”寇韫冲她笑了笑。
人到跟前了，手也没放开，一个是故意不放，一个是并不想放。
李湘然努力忽视那交缠的双手，笑道，“湘然这回真是来着了，还赶上了中秋佳节，这番景象可比庆阳要热闹不少。”
寇韫与夏侯朝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用清澈的眼眸看向她，颇为惋惜地问，“公主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这还逢上团圆节，可是想家了？”
那可不是故意拖到现在的，不然吃完喜宴回去，都快一只脚迈进家门了。
百里寻真上牙咬下唇，将笑意憋了回去。
他丝毫不怀疑，李湘然要是开口说想，寇韫可以马上将人给送回去。那说不想吧，又把自己的目的给暴露了，虽然这不用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他给夏侯朝递过去一个眼神：你媳妇挺厉害啊。
一句话能顶他十句用。
夏侯朝也回给他一个：废话。
李湘然也不是第一次被哽住，她甚至已经产生了一种近乎习惯的错觉，“倒确实是有些挂念父皇。”
她总不能真的把自己的来意说出来。
“听说云姜在中秋之日，还有喝桂花酒的习俗？”跟寇韫说话只能比谁嘴快，但凡慢些，她的难题就又要抛出来，所以她干脆不往下接了。
学聪明了，会改道了，不接球了。
寇韫也不跟她多纠缠，顺着她的话便看向夏侯朝，“不知道这船上有没有备？倒是好久没喝了。”
见她瞧过来，夏侯朝才回，“有，半夏，让人去取来。”
“是。”
李湘然暗自捏了捏袖子，由始至终，夏侯朝都没看过她一眼。
没关系，她总有办法让他注意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