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娘不知道靳沧海口中的主人是谁。
但见靳沧海似乎也没有继续多说的样子,自也没有追问下去。
整日里活的提心吊胆,这点眼色,玲娘是有的。
从刚开始的惊骇中缓缓醒过来,玲娘转身,把门给带上了。
“还活着就好,就好······”她小声道:“三磊很凶的,你·······你得小心些。”
三磊是刚才那个汉子的名字。
靳沧海摇了摇头,就静静看着玲娘。
她也在望着他。
片刻后,靳沧海猛地反应了过来,赶忙把怀中的钱袋子丢给了玲娘。
玲娘呆呆看着落在自己脚下的钱袋,第一次,她没有弯腰去拿,只是眼眶,瞬间热了起来,有泪流下来。
以往,客人大多都是这么给钱的,那时候她没有任何的感觉,躬身拿起来就是了。
但,这一次·······
她抿了下嘴角,嗓音,有些沙哑:“你,你不用给钱的。”
“我们娘俩欠你那么多,我能还你的,只能这样了。”
玲娘觉得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的太多,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因为鼻孔堵塞。
之前,靳沧海是个乞丐,她是个娼妇带着一个小女孩,有什么难事,靳沧海帮了她很多。而且,还从未欺负过她们娘俩。
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靳沧海消失了。
她打听了下,说是靳沧海染了重病,自己给自己寻死的地方去了。
为此,玲娘伤心了很久,没想到今日·······
靳沧海有些慌了,他赶忙走过去,把钱袋掂起来,塞到了玲娘手里:“玲娘,不是·····我······”
“我以为你会接着。”
“我没这么想过。”
靳沧海说道。
玲娘抬起了头,破涕为笑,她拉着他朝房间走去。
只是到了房门前的时候,靳沧海双脚好似钉子般,扎在了地上。
玲娘望着他,小声道:“外面冷,进屋里说吧。”
“我不干那事。”靳沧海脸颊有些发红。
玲娘点点头:“我给你下碗汤面,暖暖身子。”
靳沧海想了下,憨憨揉了揉肚子,点了点头,不过进入房间的时候,步伐控制着更轻了些:“小兔儿睡了?”
“睡啦。”提起来小兔儿,玲娘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
“她的病······”
“服了好几天药了,好了不少。”
“那就好。”
“你先坐着,我去下面。”
“好。”
房间里的烛光很暗。
摆设也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梳妆台,外加几个能坐的墩子罢了。
靳沧海望着玲娘的背影,当背影消失转向了旁边的厨房后,他就呆呆望着院子里的月光。
永阳坊在长安的西南角,很穷,很破,很脏,但月光却很美。
靳沧海盯着月光,看了很久很久。
明天,主人已下了命令,要他出动,徘徊于神仙岔四周,随时做好准备。
至于要让自己做什么,靳沧海不清楚,他也不想清楚,只要是主人的命令,就足够了。
保护人?
杀人?
恶战?
不管是什么,干就行了。
并且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身份,若是真的落到了危机之处,自己想法子让自己闭嘴。
对于这样的命令,靳沧海觉得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对,若是没有主人,自己早就死了,而且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主人真的对自己很好。
钱粮不缺。
衣食无忧。
只是,暂时不能出门,每日除了锻炼军中杀人技和识字两件事外,就没有其他的事了,显得有些无聊。
所过,当命令下来的时候,靳沧海甚至还有些兴奋。
主人对自己稳重如山,虽说还不知主人是谁,但, 已是足够为主人豁出一切。
但,到了这个关头,心里最放不下的,不是自己的命,竟是玲娘,所以,他提交了一个请求探望的条子。
没想到,很快就批复下来,让自己可自由行动,并且还说,如果这次任务能活着回来,如果他也有本事把这个女子带走的话,可以去幽州,可以在那里安家。
当靳沧海看到这些字的时候,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送给主人。
就在靳沧海还出神的时候,玲娘的身影又出现了,手里,还端着一个老大的陶碗。
面,很多。
并且还有三个鸡蛋。
“这么多······”靳沧海醒过来,微微一愣。
“你刚才给了好多钱。”玲娘把筷子递给了他,关上了门,坐到了靳沧海一侧,咬了下嘴角:“我不值那么多钱。”
靳沧海不说话,也不抬头,只顾着呼噜噜狂吃汤面。
玲娘见此,也不说话了,托着下巴,歪着脑袋,静静望着眼前的男人,嘴角,不知不觉的就已翘了起来。
当靳沧海再抬起来头的时候,一整碗面,已经空了。
不过鸡蛋,没有动。
他推到了玲娘面前。
“我不饿。”玲娘立马道。
靳沧海想了下,自己吃了一个,然后又推到了玲娘面前,这一次,目光显得有些逼人,不容拒绝。
玲娘咽了口唾沫,用手摸了摸眼角,低下头,小口吃了起来。
还剩下一个。
靳沧海没吃。
玲娘也没再吃。
“明天留给小兔儿吧。”靳沧海说道。
玲娘没说话,只是拿着筷子,把鸡蛋夹了起来,放到了靳沧海嘴边。
靳沧海望着她,抿了下嘴角,片刻后,还是张开了嘴。
玲娘笑了。
靳沧海也笑了。
两人对视着,很安静。
“现在在干什么?”
“还在当乞丐吗?”
玲娘开口,打破了宁静。
“不当了,干些别的。”靳沧海回答。
“这半年,你去哪里了?”玲娘望着他的眼睛。
“我身子从小不好,干不了活,老早就被家里丢了,大半年前,病又犯了,我自己爬到了乱葬岗,想着死也就死了,后来就被人捡走了。”靳沧海轻声道。
“然后呐?”玲娘目光既担忧又好奇。
靳沧海没有再说,而是仍旧盯着玲娘的那双眼睛,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
沉默。
寂静。
最终,这一次是靳沧海打破了寂静。
“如果······玲娘,我说如果,如果我还能再回来,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的身子好了,能干活了,养活你跟兔儿,没问题。”
靳沧海询问道。
玲娘的嘴在颤抖,她丝毫没有任何犹豫的点下了头。
“愿意!”
滚烫的泪花从玲娘眼角落下。
靳沧海同样。
人间两个可怜的人儿,天寒地冻下,可人,却如同火焰那般炙热。
两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相拥在了一起,但,也仅仅只是相拥在了一起,说着似乎永远也说不完的话,聊着似乎永远也聊不完的天。
当东方蒙蒙亮的时候,靳沧海离开了这个家。
毅然决然的朝着城外走去。
玲娘依靠着门框,望着那道背影,第一次,心里再有了期盼和等待。
不知多久,她转过了身,这一次,她似乎要把门给堵上一样,插上的门栓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又拿出来了棍子抵在了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