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抬头望去。
常何则是略有警惕的站到了张楚身侧。
而当看清来者后,张楚轻轻拍了拍常何的肩膀,示意无妨:“是温公的人。”
温公。
现在朝堂之上,能担得起这个称呼的,也只有一人了,那就司农寺卿温柬。
来人快速下马,身子还没有停稳,便已顺势朝着张楚躬身行礼,颇为焦急的朝张楚说道:“张主薄,温公有事寻你。”
张楚赶忙把他扶起,笑道:“你怎么知道某家会走这条路。”
来者挠挠头,憨憨一笑:“是温公告诉我的,说是张主薄十有八九会从这里走。”
张楚了然,双手抄起,不得不佩服温柬的老谋深算,说实话,若不是三温给世族大家的压迫力太强,温柬怕是最少也得是六部尚书之一,更甚至,三台里也有他的位置。
到时候,温氏可就不是三公了,而是一门四公之族!
“何事?”张楚询问。
来者看了看旁边众人,把张楚请到一侧,低声快速说了一遍。
张楚眯了下眼眸,双眉微蹙,没有说什么。
来者也不打扰,静静等待张楚的反应。
忽然,张楚抬头望了眼马周,倏然,忙的拍了下他的肩膀。
“去,告诉温公,就依胡冬说的行事就是了。”
“余下的,某家自有安排。”
张楚低声道。
来者丝毫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重新跨马离去,半点不停留。
“呼······”
张楚吐了口气。
刚刚自己还发愁该如何把马周留下,这不?空缺就来了。
刚要睡觉便有人把枕头送了过来,还是自己提着送过来的,若是不收下,着实是对不住对方的一番好意。
张楚心情颇为不错,再走到众人前,示意继续往前走,同时开口道:“宾王,若是你不嫌弃的话。”
“先来司农寺如何?”
张楚望向了他。
“先留在长安,等有了机会,某家试着,能不能把你推到长安或者万年县衙门里。”
“京畿之地,首善之区,这两县的衙门,可是要比其余县府重要的多得多。”
“能从长安起步,未来,不可限量啊。”
“而且,最重要的是,能帮着某家一起为长安百姓,做些事情。”
“毕竟,全天下的目光,可都在长安这一片不大的地方上呐。”
“长安怎么变,全天下的县府就跟着怎么变,只要长安能行得通一些事,才有资格,在全天下推行。”
“长安,不管认不认,它就是大唐的风向标。”
“无数官员,可都是看着长安的风,朝什么方向吹呐。”
张楚缓缓道。
马周身子一震,面露惊喜。
他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不仅可以留在长安,又能帮助恩府,这可以说是天大的好事落在了自己脑袋上。
“恩府,学生自然愿意,只是此事想要成怕是·······”马周还担心太难做到了。
“秦川伯,你有法子?”常何双眸射出精芒。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在了张楚身上。
张楚哈哈一笑:“且看某家出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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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农寺。
当胡冬听到温柬同意了自己的请求后,说实话,一瞬间是有些恍惚的。
他原本心中已是不抱有多少希望了,可没想到······
这快死了老头子,没想到临了还能为自己做件事,哼,也罢,如此识相的话,等自己先取了司农寺少卿一位后,定是体体面面的把你送走!
“嘶·········”
胡冬深吸口气,撩起官袍便奔向了芳林门外的司农寺暖棚去了。
温柬仍是好似一棵老树。
炭盆滋滋作响。
茶壶蒸腾着白烟。
身上的狐裘紧紧裹着躯体。
温柬亲信躬身于一侧,也把这一次四门论道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温柬轻轻一笑,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茶水翻滚,香味四溢。
“红薯,亩产三十担。”
“好小子啊好小子。”
“这般神物都能寻到,这民学的未来,压根已是无法看清了。”
“温暖,你从家里出来,跟了我多少年了?”
温柬询问道。
名叫温暖的年轻人低声道:“回祖父,已经差不多四年了。”
“四年了啊·······”温柬轻轻呼了口气,端起来茶杯:“知道,这四年为何祖父不推你入仕,只是让你留在司农寺当个小吏,在祖父身边打杂么?”
温暖没有回答。
“因为,人啊,就像是这桂花茶。”
“第一遍,滋味尚浅,第二遍,虽有些滋味可还不够醇,当到了第三遍,第四遍的时候,才是这壶茶最好喝的时候。”
“但,也仅止于第四遍了,当第五遍的时候,便开始发苦,香气什么都不见了,等到第六遍,已是和白水无异了。”
温柬呷了一口,把茶杯捧在双手中,衰老的双眸中,这一刻,带有些许的精芒,望向了眼前的年轻人。
“你,就好比这壶茶。”
“祖父我已把你煮沸两遍了,就要开始第三遍,第四遍·······”
“这个时候,是香味最浓,最醇,最厚的时候,自然,也要换人来煮了。”
“不然,祖父我迟早会把你这壶茶,煮的发苦,煮的无味。”
“火候,终于到了。”
温柬缓缓道。
温暖愣了下,望着温柬,抿了下突然发干的嘴唇:“祖父,你是说,让孩儿跟着张主薄·······”
温柬点点头:“你这壶茶,只有他才能煮的最好,也只有他,才懂得品味。”
“温氏一族,三公并驱,曾经的荣耀,让人无法直视。”
“可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现在,温氏只剩下我一个糟老头子苦苦支撑。”
“我,也终究没多少时间了,幸好,后辈中,你还算聪慧。也算是让我,等到了这个机会。”
“今日,那胡冬怕是时日不多了,若是我猜不错,张主薄将会升任司农寺少卿,从四品!”
“到时候,我会推举你为新的司农寺丞,陛下看在老夫这张老脸上,还有我温氏一门三公的过往上,应是会答应。”
“路,我已给你点明了。”
“今后,如何走,就要看你自己了。”
温柬把手中茶杯里的残茶一口饮尽,缓缓说道。
温暖闻言,立即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温柬看也不看他,自顾又斟了一杯,愣愣望着正堂外的阳光。
“三位族兄,我要没时间了,我,要落子了。”
“不过,老夫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一步让我满意的落子位置。”
“老夫,死也可以瞑目了。”
温柬举起了茶杯,喃喃道。
这一刻,司农寺正堂中,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