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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荃见二喜不高兴,忙解释说:“叔,按说我做晚辈的,不该打问大人的事。可我看您把山寨打理得这么好,难民都肯收留,为什么容不下婶子呢?”

一提媳妇,二喜气就不打一处来:“就她那张破嘴,到什么地方都水土不服!她不是没有来过,可到这没三天,便摆出一副压寨夫人的架势。不是说这个鼻子歪,就是嫌那个耳朵长。把我这脸面全丢尽了!你叔是忍无可忍,才把她赶走的。”

“可,她毕竟是我们曾家的媳妇。”国荃说。

“算了,不提她,让她在祠堂好好忏悔吧。我已将两个孩子托付给你大喜叔了。”

二人说话间,荷香拎着水壶进来:“干爹,水开了,您要喝什么茶?”

“哦,放着放着,我自己来。”二喜说着起身。

“您歇着,我来就是。”荷香推让道。

“那好,给我侄子尝尝今年的春茶。”

荷香小心翼翼地洗茶、泡茶,又将泡好的茶送到桌上。二喜回头对荷香道:“行了闺女,剩下的我自己来,忙你的去吧。”

荷香不自主地看了眼国荃,回了句:“不忙,我活儿都做完了。”

二喜端起茶杯,见荷香盯着国荃,又回眼看看国荃,他好像明白点什么:“哦哦,那好,你也坐下一起喝吧。”

荷香羞涩地坐了下来,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看着二喜品茶的样子:“怎么样,味道还好吗?”二喜咂了咂嘴反问国荃,“让我家少爷说,这茶如何?”

国荃端着杯子,观其色,闻其香,轻呷一口:“嗯,滋味醇爽,沁人心脾。真乃:一杯春露暂留客,两腋清风几欲仙哪!”

二喜摇头呵呵一笑:“我侄儿真不愧孔门弟子,说起话来书香绕梁。呵呵,我硬是一句没听懂!”

国荃低头腼腆一笑,荷香瞟了眼国荃,忙又拎起茶壶给国荃添茶。这一幕,恰被前来送餐的荷香娘---陈氏,看个正着。她将托盘案子上一放:“二喜兄弟,开饭了。”回头又对女儿,“还傻坐着?外面帮着上饭去。”

“啊对,荷香,快将国葆和壮芽,请过来一起吃饭。”二喜突然想起另两位小子。

陈氏忙说:“二位少爷已经在外边吃上了。大壮和虎子陪着呢。”陈氏说着对女儿使眼色,要其出去,荷香并没理会。陈氏脸一沉出了大堂。

国荃和荷香相对而坐,有些不自然,他忙起身对二喜道:“叔,我也到外面随他们一起吃吧。”

“诶,他们吃他们的,你陪叔喝上几杯。荷香,给干爹斟酒。”

荷香忙拎起酒壶将一只碗斟满,另只碗斟了一半便停住了,她抬眼看了下国荃,恰和国荃眼神撞在一起,国荃忙将眼神转向别处。

二喜看着荷香停住的手:“倒倒,都倒满。”

荷香有意提醒道:“干爹,这酒很烈的。”

国荃看着酒碗,心怯地说:“叔,平日,我很少饮酒的,也只能陪着您端端杯子而已。”

“平日那是在家,今日,叔开你大戒!随你怎么喝。荷香,满上!”

荷香只好将酒斟满,双手捧着递过:“少爷,请。”国荃接过酒碗,为难地看着二喜,“二喜叔,请!”

二喜和国荃碰了下碗,一饮而尽,国荃望着碗里酒犹豫着。

“喝,一口喝下!”二喜催着。

国荃端着酒,为难地:“叔,这碗酒若是喝下,侄儿恐怕家就找不着了。我还有功课没做完呢。”

“功课要做,酒更要喝,哪有男人不会喝酒的?喝!”

国荃看着酒碗发了呆:“这,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

“现在喝下不就喝过了?酒量和英雄都是练出来的!你比叔读书多,你说,书中哪个英雄不会饮酒?就连李白、杜甫,还不是借着酒劲,才能吟出好诗?英雄喝了酒,气壮如斗牛,文人喝了酒,诗文千古流!呵呵,叔说得可是在理?”

国荃被二喜将着军,又拘于面子,只得鼓起勇气:“叔,侄儿今日是舍命陪君子也!”

正堂不远处的大树下:大壮和虎子正陪着国葆和壮芽在石桌上吃饭。国葆端着碗,眼却盯着正堂门发愣,壮芽看了眼国葆:“吃呀,愣什么呢?”

国葆收回眼神小声嘟囔道:“瞧,那个荷香姐姐,在陪九哥一起吃饭呢。”

“嗨,在哪儿吃还不一样?”壮芽回了句。

“我不许她接近我九哥。”

“为什么?”壮芽问。国葆‘哼’的一声,没再说话。

国荃饮完酒,咧着嘴直晃脑袋,二喜爽朗大笑:“这才是我侄子!来来来,吃菜吃菜!”

国荃一碗酒进肚,顿时上了头,只觉眼前一阵眩晕,他忙放下筷子:“叔,我像是醉了……”国荃说着,手托着脑袋趴在桌上。

“醉了?刚刚一碗酒就醉了?”二喜说着,起身又为国荃斟酒,“你呀,平日里不怎么饮酒,猛地一碗进去,是被酒拿了头了!来来,再来碗顺顺,我保你马上不醉!”

荷香见状,忙起身阻止:“干爹!以酒醒酒的方式不适合少爷。”

“怎么?”二喜纳闷地看着荷香。荷香说,“您想想,您带少爷骑了一上午的马,他定是饿空了肚子。进门又空腹喝茶,接着又饮酒,他哪有不醉之理?”

二喜寻思片刻:“也是哦,应该先让他吃点东西才对。”

荷香看着国荃:“您瞧,他脸色煞白,赶紧想办法让他把酒吐出来吧,我去做点醒酒汤给他吃。”

二喜看着国荃难受的样子,后悔道:“嗨!叔光想着疼你呢,我还疼错了!唉,怪我怪我!荷香,你快去做碗醒酒汤,我让他喝杯白水,把酒给扣出来。”

荷香又看了眼国荃,心情焦急,匆忙出了大堂。

二喜为国荃倒了杯白水:“国荃,来,把水喝了。一口气喝完,抠抠嗓子,酒就吐出来了。”

国荃煞白着脸,朝二喜摆摆手,难过地趴在桌上。二喜两手一摊:“这这,算了,我把你扛回屋去,你躺床上睡会吧。”二喜说着抓起国荃往肩上一扛,朝院里走去。

正在吃饭的国葆和壮芽,见国荃被二喜扛了出来,惊慌地忙站起身,二喜对二人道:“你九哥喝酒喝猛了,没事,我送他回屋睡一会儿就好了。”二人护着国荃,朝二喜为他们准备的房间走去。

这是个坐北朝南的小院,大门两侧的墙头爬满了含苞待放的牵牛花。院东边一棵粗壮的大樟树,可能建房时这树就在,被围在了院里。三间西屋住着荷香母女,四间北屋是国荃三人的宿舍。

宿舍有张大通铺,门口靠窗的位置摆着很大个书案,书案旁边有个很高、没有上漆的原木书柜。柜顶上蓬了把宝剑,靠墙的两个小矮柜,放了些烛台和酒具等银器;可能从土匪手上缴获来的。墙壁上挂着座自鸣钟,看来也是有来头的。

四人进了屋,二喜将国荃放在铺上,对二人嘱咐着:“让你九哥好好睡会儿,我去看看醒酒汤好了没有。”二喜交代完毕,阔步出了院。

二喜刚离屋,国荃便趴在床沿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壮芽二人又是端水让其漱口,又是在门外找土打扫。国葆心疼地看着国荃:“九哥,不要忘了我们来这里的初衷。”

国荃难过地,半眯着眼睛:“我,拗不过二喜叔的盛情……”

壮芽道:“我们回去,千万不可让爷爷知道。否则,二喜叔定会被爷爷骂的,家里也不可能再让我们来了。”

国葆嘴一嘟:“哼,我看,是九哥意志不够坚定。本事没学呢,倒先学了一身的江湖习气。”

国荃少气无力地:“葆弟,你这么和九哥说话?”

国葆赌气道:“本来嘛。”

壮芽忙劝国葆:“你就别抱怨九哥了,他也是身不由己。再说,二喜叔也是一片好心。”

“是非面前,我不念亲疏,只念对错。”国葆噘着嘴道。

国荃撑着身子:“国葆,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和我讲亲疏不认了?别忘了,这些话都是我教你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九哥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为何还天天要求我做到?”

国荃难受得说不出话:“葆弟,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还问九哥怎么了?什么事让九哥高兴到醉酒失态。”

“我是醉了,但没失态。”

“哼,还真是!人逢知己千杯少,酒不醉人人自醉。”

“你在说什么?”国荃问。

“九哥心里清楚。”

“好了!我们兄弟吵什么?让二喜叔听到多不好。以后,我们还怎么来这里练武?”壮芽劝着。

三人正在理论,荷香端着汤走到门口,她犹豫着本想张口叫人,腿却不自觉地进了屋。她走到国荃铺前:“少爷,我看你刚刚吐过,胃里若是好些,趁着把汤喝下去吧,空着肚子很难过的。”

国荃抬眼看了下荷香,正要开口,国葆眼疾手快一把将汤碗接过:“荷香姐,男女授受不亲,山寨人多嘴杂,不要给姐姐招来非议。还是我来照顾哥哥吧。”

荷香尴尬地忙站在后面,看着国葆喂哥哥喝汤……

曾麟书出了远门,国荃、国葆和壮芽又去了山寨,家里的这顿晚饭甚觉冷清。爷爷曾星冈虽不停地为赵奶奶和秀娟夹菜,自己却默默放下了筷子。

国藩和秉钰敏感地对视下眼神,国芝眼明手快,忙起身给爷爷夹菜:“爷爷,九弟去山寨,不是您允许他们边习武、边读书的?是您说,来回跑着不方便,不如,让他们在那住上几日。这还没刚一天呢,您老就牵挂起来了?”

没等爷爷开口,国藩抢先说道:“爷爷,下午,二喜叔派人把他三人的学习用具都拿了过去。书和笔墨,都是我亲自为他们准备的。生活由二喜叔照应着,您老放心就是。”

爷爷表情不自然道:“哈,没什么,只是,眼前突然少了几个孙孙热闹,心里怪别扭的。”

儿媳江氏说:“爹,离得这么近,随叫,随时就能回来,您老若是挂心,明天,将他们叫回来便是。”

爷爷舒了口气道:“那倒不必,我是看国荃这孩子,腔子里有股藏不住的猛劲,与其这么压抑着,不如让他释放出来。男孩子,非磨掉几层皮才能长得壮实。即便将来做农活,也能有个好身板。”

国藩意味深长地对爷爷道:“爷爷,您对九弟因势利导,此举非常英明。”

爷爷纳闷地眨巴着眼睛,“怎么?”

国藩说:“我说出来,或许大家不会相信。下午,我为他整理书籍,打开他的书柜一看,哈,把我都气笑了。”

江氏瞅着国藩着急道:“国荃书柜怎么了?”

国藩一个无奈地笑,手比划着:“整个书柜,他到处塞着藏着《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司马法》,《太白阴经》,《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这些书我都很少看到,真不知他哪弄到的。”

江氏更是纳闷,自言自语着:“是啊,他怎么会有这些书?这孩子从未出过远门,更没钱买书。”

爷爷闻听,端起酒杯抿了口酒,会意地嘿嘿乐了起来。

“爷爷笑什么?”国芝问。

曾星岗捋着胡须含笑道:“我算明白了!这小子太有心机!那些书,都是我年轻时收藏的。”

国芝不解地:“爷爷的藏书,怎么会跑到九弟的书柜?”

那还是国荃四岁时,有阵子老缠大哥,曾星岗就哄着他玩。小国荃看到爷爷箱子上有把铜锁,说是很好玩,非要爷爷取下。爷爷告诉说,箱子里全是书,锁不能取下。没承想,被小国荃惦记上了。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他怎么把书搬到自己屋的。这么多年,不是国藩说起,连曾星岗自己都不知道书被搬了家。

江氏佯怒道:“这孩子,真是该挨揍了!”

曾星岗笑着袒护道:“揍什么呀?人长大了,书也渐渐读得多了,岂不更好奇我箱子里的书?算了,看就看吧,就当我箱子里养只小老鼠。”

江氏笑着抱怨着:“爹,您总惯着他。”

曾星岗道:“小孩子偷书看,即便天王老子知道也只能偷着乐。何况,又是些兵书。”老人家缓了缓道,“国荃这孩子,在几个兄弟中棱角太分明。好的话,或许他能走出一片自己的天地;若是逆着他性子,他能把天给你捅出个窟窿。他还小,自己不知道!”

江氏停住了吃饭:“这么说,这孩子秉性容易招惹是非?”

曾星岗意味深长地说:“找个降得住的人,让他自磨棱角。”

国芝说:“哈,我看,我们家除了爷爷,再就是我大哥能降住九弟。”

曾星岗不知是忧心还是欣慰,说了声:“再一个月,国荃就满十七了!”

山寨晚饭过后,二喜便来到国荃三人的房间进行慰问。

宽敞的房子,一张大通铺放着三人的铺盖,书桌,凳子,茶桌一应俱全。二喜拍着三人的床铺:“瞧,铺盖全是新的,那边是读书写字的地方,这里安静,白天光线也好。西屋,就住着我干闺女娘俩,我已安排她们多照顾你们。”

国葆挽着二喜的胳膊欢喜道:“谢谢二喜叔。”

二喜问:“哈,拿什么谢我?”

国葆回道:“好好练武,练出个样子给您看!”

二喜拍着国葆肩膀:“小子,别把话说那么早,路遥知马力!好了,这以后便是你们的家。随来随去。还有,你们的书,一定比先前读得还要刻苦。否则,你爷爷那里我不好交代。答应我?”

国荃说:“叔,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小院的西屋,荷香母女正在灯下做针线;母亲陈氏,不时地抬眼看下心神不定的女儿,荷香停下手中活,心不在焉地看着屋门。

“怎么,又要去茅房?”陈氏不露声色道。

“谁要去茅房?”

陈氏作为过来人,情窦初开的女儿,一举一动,为娘的何尝不知?陈氏语重心长道:“荷香,你也十六的大姑娘了,娘知道你的心事。”

荷香羞涩道:“娘!说什么哪!我哪有心事。”

陈氏做着活儿,眼也没抬:“孩子,非分的东西,想都不要想。免得让你干爹为难,让娘难堪。”

荷香闻听身子一拧:“娘什么意思。”

“自己好好寻思吧,我们是什么身份?人哪,眼皮不能往上瞧。干爹不是答应过你,说回头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荷香嘴硬道:“娘,您要是再说,我真是要,”

“你要怎样?”

荷香嘴一噘:“反正,我不想听娘说这些。”

陈氏叹了口气:“好吧,不说你了。娘说得再明白,不如自己想明白。活儿收起来吧,睡觉。”

荷香将活儿放进针线筐:“我去趟茅房就睡。”荷香说着出了屋。

荷香路过国荃门前,慢下了脚步。她隔窗望着屋里,在原地不住地徘徊。陈氏手扒着门框,对着门外‘干咳’了一声,荷香急忙向茅房走去。

夜幕下的星光,透着窗棂照射在国荃三人的大通铺上。

国荃躺在国葆的一侧,回想着一天的山寨生活,脑子像风吹着风车,转个不停。他侧卧、仰卧,辗转难眠。一旁的国葆拉起身上的薄毯,蒙在国荃头上。国荃一把抓下,低声道:“你不睡觉,为何拿毯子盖我脸上?”

国葆回怼道:“你不停地翻腾,我睡得着吗?”

国荃头枕着双肘:“好,你睡吧,我不动了。”

国葆‘哼’的一声,将脸背了过去。

国荃伸手照国葆大腿拧了一把:“哼什么!”

“哎哟!你掐我?”

“我问你哼什么呢?”

国葆回呛道:“夜壶就在铺底下,你休想出去撒尿。”

国葆此言,国荃甚觉好笑:什么撒不撒尿的,什么意思?

国葆来了句:“山寨黄花射芬芳,辗转难眠少年郎。哼!”

国荃一骨碌翻身坐起:“好你个小国葆,竟敢作诗谤我!”

国葆又将毯子捂在国荃头上,二人在铺上撕扯起来,壮芽猛地坐起:“谁!你们要做什么?”

国荃佯装无事:“哈,他白天练武练的,晚上拉着我就打。”

“嗨,我以为什么呢,睡吧,睡吧。”壮芽迷迷糊糊又躺下。

三人躺了下来,国葆低声狠狠地对国荃道:“九哥,别忘了,你以前和我说过的话!”

国荃静静地躺着:“和你说的话多了,鬼知道你在说什么。”

国葆脸趴国荃耳朵上:“九哥答应过我,不会找媳妇的!”

国荃被国葆的话说蒙:“什么媳妇?哪来的媳妇?没睡着就说梦话?”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

国荃在为自己的雄心和前程做考量;不谙人世的国葆,则担心九哥对自己的爱被荷香夺了去。西屋的娘俩,一个情窦初开、爱上了翩翩少年且博学多才的国荃,其母则忧心女儿不明身份贵贱,痴心妄想。整个小院,就壮芽睡了个好觉。

二天一早,国荃穿过晨练的兄弟,径直向正堂走来。

正堂内,只见二喜正对着两个手下---猫眼和大松,大发雷霆。二喜案子一拍:“好嘛,耍我!价是大家商量好的,怎么,货送上门了反倒压我价?真是岂有此理!猫眼,你这就派几个兄弟到长沙,告诉他姓王的,茶叶,我现在二十两银子一石,他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除非他脑袋想搬家!”

猫眼应了声:“是!”便和大松出了大堂,迎面走来国荃。国荃见状忙问:“叔,何事不开心?”

二喜大大咧咧地道:“没事!小事!哼,天下想欺负我曾二喜的,还没出娘胎呢!”

“叔,究竟什么事嘛。”

二喜怒气道:“就你昨天喝的那春茶,长沙‘品字号’掌柜和我说好的八两银子一石,我连车带马地给他送了过去。他突然改口说,别家给的货太多,仓库都放满了,除非五两一石卖给他,不然,就让我的人拉回来。”

国荃闻听:“是有点可恶,做生意怎可不讲信誉?”

二喜怒吼道:“他不认字,也该摸摸我曾二喜的名字!”

国荃说:“叔,我也不太懂,此事,还有得商量吗?”

“商量,怎么商量?我连车带马的给他运到长沙,为那点茶叶,我本都不够,他还这么耍我!”

国荃问:“叔,您和他是第一次交易吗?”

二喜恼怒地将脸一背:“去年卖秋茶时认识的。他在长沙也只是开个茶铺,没有自己的茶山。由于,长沙云集很多外地的茶商,所以,他靠收散茶从中牟利。生意各吃一路,我也就认了,没想他这么耍我!”

国荃缓了缓道:“如此说来,他食言在先,以欺诈的手段逼你让步,可您,以恶制恶与他玩命,也不足取。”

“不与他玩命,我岂能咽下这口恶气!”

国荃顿了顿道:“叔,狭路相逢勇者胜,商人玩的不是勇、是谋!”

二喜迷茫地看着国荃:“你,怎么个意思?”

国荃坐下身来,轻声道:“要想杜绝恶气的发生,不妨我们也在长沙开个茶肆。他单靠收散茶便能从中牟利,而我们坐拥茶山。我们只需迈出一步,您不就把那姓王的财路给截了?要我说,今天这事,或正是上天给我们茶山、指出的一条新路。”

二喜搔了搔头,如梦方醒般:“诶?你小子嗨!我怎么就没想到?”

二喜边踱步边自语:对啊,我何不先开个茶肆,一边赚点小钱,养着店铺,万一碰上个大茶商,说不定,他们会出钱扶植我、建个正规茶厂呢!那时候,我不光是会打土匪,还能混个大掌柜的当当。嗯,有点意思。

国荃见二喜用了心,淡然一笑:“叔,且不说人家扶不扶植你做茶厂。起码,我们是跟茶商直接交易。我们既抢了他的生意,也截了他的财路,这叫一箭双雕!只是,开茶肆是否需要官府批文,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二喜道:“官府的事不用担心,只要长沙有一家茶肆在经营,我就能做到!你信我!”

国荃沉思片刻:“还有,我们的茶,一定要达到茶商的要求。”

二喜不屑道:“你把心放肚里!这些年,我的茶,无论春茶还是秋茶,都是卖到长沙的。那些茶铺,全是拿着我的茶倒手给茶商。若是我的茶不够好,他不会找上门地跟我要货。”

国荃大大松了口气:“叔,您现在还生气吗?”

二喜豁然开了窍似的:“我想,现在生气的应该是那姓王的!呵呵,好小子,今天你给我立了一功!等日后叔做了大掌柜,你就是二掌柜!说吧好侄子,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安排人给你做去!”

国荃抿嘴来了句:“我不爱吃的,我能给您要个别的东西吗?”

二喜胸脯一拍:“说!只要叔有的,除了命以外,随便你要。”

国荃眼球一转:“叔,我们外面随便走走吧。”

“行,你说去哪?”

山寨兄弟,正三五一堆地准备吃早饭,荷香见二喜和国荃走出大堂,忙迎了上来:“干爹,吃早饭了。刚才,见您在屋子里发脾气,没敢叫您。等着,我给你们盛饭。”

二喜忙说:“不用,我和侄子还有点事,中午一起吃。”

“吃了饭再办事吧?”荷香指着国葆和壮芽,“您瞧,两位少爷也都吃上了。”

二喜笑着问国荃:“少爷,你说呢,不如我们先吃点东西?”

国荃想了一夜的心事,煞是迫不及待,于是道:“还是等我们说完事,再说吃的。”

二喜‘嗯’了声:“这脾气像我!”问荷香道,“对了,猫眼和大松走了吗?”

荷香忙说:“您不是让他们等下回长沙吗?他们正在吃饭,吃完饭就走。”

二喜命令的口吻道:“告诉他们!先别急着回去,吃完饭先让他们休息,等我回来。”

二喜话毕,便和国荃朝山门走去。

二人走在山下小道,二喜盯着国荃的脸:“说吧少爷,这里没人。”

国荃四处浏览了下,转身说道:“二喜叔,有件事我想了一夜,想和您商量。”

“嗯,你说。”

国荃顿了顿道:“您看,我在这里大家都叫我少爷,我又是您侄子,总感觉待在这里不伦不类,好像是串门来的。”

二喜闻听哈哈大笑:“傻小子!这整个山头都是你叔的,你是我侄子,在这里我是老大,你自然就是老二!你说串谁的门?”

国荃淡笑着摇摇头:“叔,老大老二地叫着,听起来太江湖,不雅。”

二喜说:“在这里跟这些人谈雅?岂不是笑话!”

“话不能这么绝对,史上还有屠夫做状元的呢。”

二喜催问道:“那你和我商谈的意图是?”

国荃眺望着群山,不紧不慢道:“侄儿是想让您这山大王,做得更体面些。比如梁山好汉,那一百单八将有文有武。哈,那气派!”

二喜自愧道:“叔可比不了梁山,人家是一帮能人。”

国荃将军道:“难道叔不承认,这些兄弟个个是好汉?”

国荃的话,把二喜绕糊涂了:“哎?国荃,刚才你不是说,给我要东西吗?怎么扯到梁山上去了?”

国荃终于说出,想了一宿的诉求:“我要入你们的伙!我要您在这里给我个名分。”

“你想一夜,就想的这个?”二喜诧异道。

“是!答不答应,叔的一句话!除非,您觉得我在这里无用。刚才,我不还帮你出主意的嘛?啊?”

二喜心怯道:“好侄子,你说什么叔都能答应,只是,我担心星冈叔不答应。”

国荃抿嘴一笑:“爷爷不也在一直支持你嘛?再说,我书也没耽误读。这山寨,我叔侄俩文武配合,多一个我总比少一个我要强,您说呢?”

“新鲜,呵呵,新鲜!你往下说。”

国荃双手一背,煞有介事地:“我还可以帮您教大家读书识字,不识字的好汉叫匹夫,能文亦武的好汉是英雄!倘若,您把这支队伍做大做强,还可以投军报效朝廷。叔的毕生心愿是考武状元,可武状元的出路不就是做武将?”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二喜手捂脑门:“嗨,别说,你小子说得还真是个理儿。”

国荃继续着自己的诉求:“如果,叔肯给我个名分,我教大家兵法,我们将山寨当做大业来做!想想看,大家的前程是不是光明了许多?”

“你懂兵法?”二喜迟疑道。

国荃自信地点点头:“知道诸葛亮吧?”

“那是当然!”

国荃追问道:“诸葛孔明,会舞弄刀枪剑戟吗?”

“他手无缚鸡之力。”

国荃呵呵一笑:“但他会用兵!会排兵布阵!”

二喜低头一想:“倒是,刘备若无此人,岂能有他刘备的江山?可,诸葛孔明早已作古,我就是九顾茅庐,也是枉然!”

国荃傲然地拍拍胸脯:“叔,您往这瞧。”

“你?”

“然也!孔子曰:有文事必有武备。侄儿不仅崇尚岳飞,还熟读兵法。像《孙子兵法》《司马法》及《练兵实纪》,我早已滚瓜烂熟。只是,没有用武之地也!”

二喜被国荃说蒙了圈:“国荃,你谈的这些,真是让我眼前一亮。叔从小打架,到习武,到想做武状元,到打土匪,到现在,都没想过你刚才说的。”

国荃再次将军道:“那,您是赞成我的说法了?”

“听着很好,想着也很好。可是,不知怎么下手。”

国荃胸口一挺:“先给我个名分,侄儿告诉您。”

“你想要什么名分,随你开价!”

国荃委婉道:“叔,我一不要您俸禄,二不收您学费,我纯帮您。”

二喜笑道:“这条件也太清廉了些。至于这名分嘛,现在,兄弟们也没仗好打,你叔也就山寨一大哥。可,你总不能当二哥吧?这也差着辈分呢!”

国荃说:“昨天,我盘算了一晚上。据您说,眼下,山寨总共一百九十八人,加上我和国葆、壮芽,二百零一人。目前,这里分工比较明确,种茶,养殖,打杂,跑货,您均安置得井井有条。”

国荃说到此,二喜倒急了:“国荃,要我给你什么名分,直说吧!你就是当司令、当大王,叔都答应。你的主张,确实让我开了窍。”

“那侄儿可就大言不惭了!我想做您的师爷,如何?”

二喜闻听摇头带泄气:“嗨,你这臭小子!我被你懵得身上直冒冷汗!刚才,你在堂上一句话完事!还用跟叔绕这么大弯子?行!叔应了你了!”

国荃乘胜追击道:“刚才,在堂上我们尚未谈到读书、学兵法之事,这个前提您若不答应,给我个巡抚我也不干。”

行了少爷,我全答应你!这样,你拿出个章程,怎么学,什么时候学,我把人给你召集过来,一切听你安排。

国荃掩不住内心喜悦:“叔,那咱一言为定?”

二喜爽朗道:“一言为定!”

国荃追了句:“我教书讲兵法、您可要第一个到场。否则,兄弟们日后个个都文韬武略,您怎么带领这支队伍?”

二喜钦佩地打量着国荃:好小子,你真不愧是星冈叔的嫡孙!好,等下回去我就和弟兄们宣布,今日起,你正式为我山寨的师爷!

恰时,猫眼匆匆朝此跑来:“大哥!”

二喜转身看了下国荃,对猫眼道:“说吧,这里没外人,国荃少爷今后是我们山寨的师爷。”

猫眼喘着气道:“品字号王掌柜亲自来了,说是,茶叶还按八两银一石。让我们马上出货。”

二喜不觉一丝冷笑:“他终于耐不住寂寞,又找上门了?”

猫眼追问道:“大哥,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二喜将手一挥:“罢啦!这次就放他一马!货存在长沙,我每日还要付货仓钱,索性就再便宜他一次,从此两干净。走!一起数钱去!”

猫眼和二喜刚要转身,被国荃严肃喝住:“二喜叔!”

二人一愣驻了脚,国荃接着道:“我们货在长沙,每日还须缴纳货仓费,我知您急于出手;可那王掌柜,又何尝不是看透了您的心思?如今,他亲自匆匆上山,想必他此刻比您更急于成交!”

二喜闻听:“那少爷的意思,先不卖给他?”

“卖!交易交易,就是双方相交共同收益,由不得他翻手云覆手雨。以我主张,不妨谈谈。”国荃将谈字说得特别重。

二喜点头认可:“嗯,在理!”

山寨正堂:大松正陪着王掌柜及其随从喝茶闲聊,二喜三人匆匆走来。王掌柜忙起身拱手,二喜三人便也拱手示意。

二喜呵呵一笑,豪爽地撩开长衫坐下:“王掌柜,坐下说话。”

王掌柜小心翼翼地落了座,眼却不停地朝国荃脸上扫了几下。二喜指着国荃介绍道:“哦,这位是,曾国藩曾翰林之胞弟,我山寨的师爷。”

国荃礼貌地对其拱了下手:“在下曾国荃,字沅甫,晚生失礼!”

王掌柜不知是理亏还是闻听曾翰林没了底气,他像是和自己在说:“原来,沅甫师爷乃曾翰林之胞弟?小老儿有眼无珠,万望担待!”

国荃大气道:“王掌柜客气。”

二喜盯着王掌柜直言不讳地:“王掌柜,我曾二喜直枪快马,说话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说吧,您到此来的用意。”

“这,曾寨主,我还需向您解释,咱们谈的那批货。”

没等对方把话说完,二喜便打断道:“哈,我也正急着找你!”

国荃不等二喜说完,忙抢过话头:“王掌柜,初次见面,多有得罪。关于那批货嘛,既然,您先前定下,我们也就如约送达。但王掌柜亨通八方财路,据说,货已堆成了山,我们也不能自不量力,让您为难。我们已找好新的商家,就在长沙。刚才,我们寨主说要找您,正是要和您说个明白。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王掌柜闻听国荃的说辞,顿时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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