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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搀扶着二喜走到院里,见国芝和秉钰指着门外窃窃私语。爷爷对孙女道:“国芝,招呼国葆、国荃,把二喜叔送的猪羊什么的,都弄进院里,今年,我要好好过个肥年!”

国芝和秉钰对视一乐:“爷爷,九弟和葆弟就在大门外呢。”

国芝和秉钰随爷爷出了门,二喜对随从们喊道:“东西都卸下来!放地上。”

大伙忙碌间,回眼,见三辆马车正停在门前。车上走下国藩、国潢和壮芽一家。国藩从车上抱下春姑和芽妹:“来,慢点。”

二喜望着壮芽一家,一瘸一拐地走来对秀娟道:“是赵家大嫂吧?”

赵婶不好意思地点头一笑:“正是。”

二喜道:“我姓曾,官名曾冠喜,家中排行老二,大家都叫我二喜。”

“二喜兄弟,打扰了。”

“诶?你谁都没打扰!今后,这就是你的家!曾家几百口人,无论你走进哪个门都是自己家。除非赵家大哥来接你,你哪都不许回!听明白了吗?”二喜命令似的,回头又对壮芽道,“过来小子,让我瞧瞧。”

壮芽走到二喜面前,深深鞠了一躬,二喜上下打量着:“嗯,挺机灵的,喜欢练武吗?”

“没,没学过。”

“瞧你,小豆芽似的!回头,等我屁股伤好了,教你练武。跟着我打土匪,我保你天天有肉吃有酒喝!以后见面叫我二叔!记住了吗?”

壮芽胆怯地点点头,爷爷对二喜道:“行了,别见谁都让人跟你学练武,孩子正跟你竹亭哥读书呢。”

“练武不耽误读书,瞧这小身板,弱得像根豆芽,长大会被人家欺负的!你小子若有造化,我栽培你做武状元!告诉我,愿意吗?”壮芽不知所措地点点头,二喜又改口道,“行了!二叔别叫了,以后叫我师父!记住了?”

壮芽被二喜吓得直发抖,忙点了点头。

国藩忍不住笑道:“二喜叔,您再说下去,孩子晚上非吓得做噩梦不可。您这师父当的也太急了些。”

二喜对秀娟笑道:“赵家大嫂,别在意哈!我生就的粗声大嗓,土匪听到都怕!记住,我可不是土匪!我是专灭土匪的爷爷!”

爷爷催着道:“行了土匪爷!赶紧回去给我老实趴着!”

“好,叔,你们忙着。兄弟们走人!”二喜突然回头对爷爷道,“哎对了,回头让婶子再给我做两双鞋,还像上次那样,前面贴两块皮,耐磨!”

爷爷说:“行,误不了你过年穿,还要什么早点说!”

“别的都还有,叔,走了啊!”二喜趴上竹筏,被人抬着一行人走去。

这是曾、赵两家在一起的第一个春节。大门楼没挂红灯笼,没有张贴对联。曾麟书给春姑和芽妹手做了两盏灯笼,让俩孩子在院里挑着玩。

赵奶奶、秀娟、江氏、秉钰、国芝和二婶,聚集在厨房忙年饭。今年的年饭很是丰盛,多是二喜送来的野味。

餐厅两桌年饭上齐,仍是老规矩,小辈一桌、长辈们一桌。春姑和芽妹头戴绒花,小精灵似的,在悄悄比红包。

国藩对弟弟妹妹们道:“来,端起酒杯,我们一起向长辈敬酒。”

众晚辈端起酒杯,向着长辈,国藩道:“爷爷!长孙国藩,代所有兄弟姊妹,向各位长辈送上春的祝福!愿爷爷奶奶、赵奶奶,父亲母亲、叔父婶娘,赵婶婶,在新的一年心想事成,笑口常开,五福安泰!”

众晚辈一起喊道:“孩儿祝福全家长辈,岁岁安康,心想事成,阖家美满!”

长辈们望着晚辈们,眼里噙着泪花,爷爷道:“好孙孙们,爷爷也祝你们快乐成长!男贤女淑,为祖上增光!”

晚辈们齐声道:“孙儿绝不辜负爷爷重望,男贤女淑,为祖增光!”

爷爷将酒杯桌上一放,对曾麟书道:“给我换个大的,今儿我高兴。”二叔忙为爷爷换上大杯,“换,全换大杯!今天,我要陪爹喝个一醉方休!”

一家人推杯换盏,过了个愉快的大年。

秉钰在卧室正聚精会神抄写心经,国芝端了杯茶进来:“嫂子,喝杯茶吧,暖暖身子。”

秉钰回眸一笑,“国芝妹妹,你知道人的心有多大吗?”“哈,怎么想起说这个?人都说,人的心如拳头那么大。”

秉钰放下笔,说道:“其实不然。”国芝盯着嫂子不明就里。秉钰说,“人的心是由思想而放大,比海宽、比天高,可以装满整个宇宙。”

“嫂子,是佛经上说的吗?”国芝问。“佛经上没有说,深入到佛经里面,人的心便会有如此变化。我感悟到的。”秉钰说。

“天哪,那是一个怎样的心呢。”国芝猜想着。

国藩正在书房习字,国葆抱着一叠作业进来:“大哥,这是我和九哥还有壮芽写的字,请大哥过目。”

国藩放下笔,拿起一张张看着,无意中问了句:“你九哥呢。”国葆慌张地看着国藩脸色,喃喃道,“九哥和壮芽被二喜叔接去练武了。”

国藩闻听,顿将手中的字放下,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国葆忙说:“大哥,国潢哥哥知道此事,是他允许去的。”

国藩回身扶着国葆肩膀:“你怎么没去?”国葆低着头答道,“我功课没写完。”

“若是写完,也就去了是吗?”国葆想了想道,“不一定吧。”

国藩呵呵一笑:“哈,你这个小人儿,年龄不大,倒很会搪塞我。”

“大哥,习武,也不见得是坏事。”

国藩看着国葆顿了顿:“既然自认无错,为何不随他们同去?功课没做完不是理由。”

“我……”

“你是怕大哥,所以,才不敢贸然随从?”

国葆胆怯地说:“有点吧。”

国藩不由感慨一笑:“哈,我们五兄弟,真是有趣。”

任谁也不会想到,二喜给自己山寨起名叫《状元寨》,这既不是由地名而来;这里更没出过状元。或是二喜对武状元的抱负落空的自我安慰,或是他期待有朝一日,这里会走出名武状元。总之,这是富有理想的名字。

站在山门朝山下望去,一弯小路延绵通达。路的两旁有条宽阔的河流,一群知春的鸳鸯漂浮在水面,像幅会动的油画。树林中一条小溪涓涓流淌,对应着四周起伏的山峦,宛若无字的诗章。

山寨的聚义堂、练功场、食堂及一方方院落,是兄弟们聚会、习武和生活的地方。

二十几个兄弟正在一块空地习武,大壮领着壮芽,来到一个正举练石墩的兄弟面前,转头问壮芽:“你想试试吗?”

那壮汉将石墩一丢,对壮芽道:“来,试试。”

壮芽跑上前去,双手抓住石墩的提手吭哧半天,猛地一用劲,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汉子抓起石墩,单手举过头顶又轻轻放下:

“小子,什么时候将石墩举过头顶,再说习武。”

这时,二喜从马厩牵着两匹马,和国荃走到大堂前,二喜将一个缰绳递给国荃:“上马。”

厨房门前,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手端个菜筐正朝国荃了望。

国荃笨拙着踩着马镫,上了几次才上到马上。二喜牵着马走了几步,国荃便吓得大喊:“哎,快让我下来。”

“怎么,马还没走,就要下来?”

“不行不行,快让我下来。”

二喜缰绳一丢:“自己下吧。”

国荃坐在马上惊呼道:“啊,我不会下,快抱我下来。”

二喜瞅着国荃哈哈大笑:“瞧你这笨样,还想骑马!”

国荃连惊带慌,一下滚落地上。国荃坐在地上抱怨着:“二喜叔,您骑在马上,马头是立着的。我怎么一骑,马头就低下了?我人比马还高,抱也没地方抱,吓死人了。”

“抱,抱什么?你仔细看看,马头是不是抬着的?”

国荃看着马:“对哦,马头和脖子几乎是平的。怎么你骑上,我看着马头抬得很高?”

“抬很高的是我的头!呵呵,算了,你还是好好读你的书吧。”

国荃从地上一骨碌爬起,“不行!我也要和你一样。再来!”

“好小子,有种!来,我陪你一块骑!”二喜将马缰递给国荃,自己也上了马。

国荃铆足力气跨上马背,东扭西歪找不到要领,看得那姑娘直替国荃着急。

二喜马上吆喝着:“身子坐正!抓好缰绳,随我来。”

二喜两腿夹了下马肚‘驾’的一声,两匹马一前一后冲出了寨门。二喜回头冲国荃喊着:“前脚掌用力!身子后倾,屁股立起点!抓好缰绳!”

国荃竭力控制着平衡,朝二喜喊着:“二喜叔,让马慢点!我要摔下来了!”

“你和马商量!”

两匹马朝山下跑去,那姑娘目送国荃摇头一笑:“笨!”姑娘说着,搬着菜筐进了厨房。

这姑娘名叫杨湘禾,是爹给她起的名。她娘陈氏叫着别嘴,总把湘禾反过来叫,叫着叫着,大家也都跟着叫起荷香来了。

荷香年方二八,弯月眉下一对杏核眼,白皙的鸭蛋脸、高耸的鼻梁;那张自来笑的丹唇,微微一笑,脸的一侧有个深深的酒窝。荷香是个自带光芒的女孩,无论做什么总是那么耀眼。别看她年仅十六,在山寨可算是老师傅级别。

命运转折时,总要发生些预想不到的事情,或好或坏,均在人们不知不觉中,走入下一个轨道。

国荃随二喜,围着方圆几十里,开了一天的眼。回到家,便像散架的骆驼,趴在床上‘哼呀嗨的’叫苦不迭。他初次骑马不得要领,肉墩似的砸在马背上任马颠簸,颠得他五脏六腑错了位般;尾股上的表皮,也被马鞍给磨了去,鲜红的嫩肉正往外渗着黄水。疼得他那叫一个惨!

母亲江氏,看着国荃尾骨上的皮全磨没了,疼得她不忍直视。“你呀你呀,放着书不好好读,你说你,骑的什么马呀!”

国荃疼得哭笑不得道:“那么多人骑马都不喊疼,我哪里会知道!哎哟,我现在除了头发不疼,肠子和肚皮,但凡吸口气都疼得要命。”

大家正在围着国荃查看伤情,国藩推门进来。他走近国荃关切道:“怎么样九弟?”

国荃拍着枕头叫着:“都是二喜叔,非要带壮芽去练武!我就说跟着看看。”

“哈,结果把自己看成这副模样?”国藩说。

“我不好奇嘛,谁知骑马会是这样的下场。”

国藩无奈地摇摇头,问壮芽:“你怎么样?”

“我没骑马,大壮哥哥说,先让我练举石磙。我就拎了几下,现在胳膊也抬不起来了。”

国藩看着二人笑了笑道:“以后还打算练吗?”

国荃硬着嘴道:“练!我一定要学会骑马。”

壮芽也跟着说:“国荃哥哥练,我也练。”

“好一对英雄!大哥钦佩你们。但是,”没等大哥把话说完,国荃打断道:“必须在完成学业的前提下练武,若为其荒废学业,家法处置!”

国藩嗯了声:“有骨气!以后,功课我定期查看,我若回京,把作业寄到京城。”

国荃连缓了几口气,对自己发狠道:“我保证做到!”壮芽应和着,“我也能做到。”

江氏心疼道:“做到,做到,身上皮都掉了!躺也不能躺,就这么趴着?”

秀娟忙接话:“夫人,我存的有獾油,不妨涂下试试?”

国藩道:“獾油,疗愈烫伤却是极好,被马磨破皮还是请教爷爷吧,爷爷年轻时骑马,定是知道如何处置。”

“我去问爷爷!”国葆话落人去。国藩对国荃笑道,九弟,恐怕你要趴几天了。

“大哥放心吧,我趴着也照样看书背书。”

“大哥不是急着要你读书,这几天趴着会很难过的。”

片刻,国葆匆匆跑回了屋:“没事没事,爷爷说了,不用涂任何药,就让晾着。等几天结了痂就好了。以后骑马再也不会脱皮。”

国藩回头对母亲道:“娘,九弟既无大碍,你们都回屋歇着去吧,我陪九弟说会儿话。”

国藩见家人退出,忙坐在国荃床边,端详弟弟好久:“九弟,还记得,你四岁时,抱着小褥子,半夜跑来给大哥抓痒痒的事吗?”

国荃不好意思一笑:“当然记得。”

国藩伸手摸着国荃的脑袋,语重心长道:“九弟,大哥长你十三岁,对你的感情远远超过了手足之情。大哥心里一直是将你当孩子疼着。上次痘疹,你九死一生,是上苍垂怜,将你留下。你自小崇尚岳飞,常常抱恨生不逢时,怎奈秉性使然,大哥也奈何不得……”

国荃见大哥的话意味深长:“大哥,九弟仅是偶尔骑了次马,倒使您联想了许多。大哥莫不是怕我走入了歧途?”

国藩仰起头舒了口气,片刻道:“九弟,圣人之所以为圣,佛祖之所以成佛,皆因受过非人般的折磨乃至浩劫。人的理想,是要用一生去践行的,你有这个毅力吗?”

国藩的一句话,把国荃的犟劲激了起来:“大哥,你相信我!无论学文习武,九弟都将刻苦到极致,使自己百炼成钢。”

国藩沉默片刻:“其实,大哥很喜欢九弟的个性。”他心疼地拍了拍国荃,“先委屈几天,等你好了,大哥陪你一起去骑马。”

国荃苦笑着甩了下头,国藩笑道:“怎么?不相信大哥?”国藩友好地伸出一只手,“君子一言。”

国荃紧紧抓住大哥的手,就像把住了船舵,国藩就势将国荃侧过了身:“来,大哥帮你翻个身,总是趴着会很难过的。这几天,哥来陪你。”

国荃单手支着脑袋,侧身对国藩道:“大哥学业繁忙,不用分心我。再说,还有葆弟和壮芽呢,我有事他们都会帮我。”

国藩想了下:“我让葆弟和壮芽过来陪你,大哥找爷爷说点事,等下过来看你。”

国藩说着起身出了屋,国荃回味着大哥前后说的话,眉头紧锁细品起来。

夜很深了,秉钰借国藩读书的灯光,趴在书案的一头在用心写着什么,她将写好的字握在手中,对国藩道:“翰林公,我要考考你。”

国藩抬头一笑:“哦?何来的雅兴。”

“你来解一个谜,我借古人的两句诗,你来猜谜底。”

秉钰将字递上,国藩接过念道:‘析来鹤顶红犹温,剜破龙睛血未干。若使太真知此味,荔枝焉得到长安。’哈,明代徐阶,徐公文贞的诗?

秉钰调皮孩子似的:“然也!你猜。”

“这不是,文贞公在赞美杨梅吗?”秉钰盯着国藩的脸,“再猜!”

“再猜,还是赞美杨梅呀。”

“猜我给你这两句诗的寓意。”秉钰说。

“寓意?莫不是,你也想让我写首诗,赞美下我的小师妹?”

“去!谁要你赞美。继续猜,猜不着晚上不许睡觉!”

国藩笑了笑:“好娘子,我真是猜不出来。来,你告诉我,罚我一个让怎么就怎么。”

“听好,可是你说的!”“行,你说出来,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秉钰诡秘一笑:“我想吃杨梅。”

国藩笑着摇了下头,“就睡觉了,要吃杨梅?我又不会做出杨梅来。”

“不管,我就要吃,今天若是吃不到杨梅,我会馋死!”

国藩一把抱着秉钰,哄着:“好秉钰,三更半夜的我哪去买杨梅?再说,杨梅刚开始结果,都还绿着呢!”

“绿的也想吃!”秉钰撒娇地挣脱出国藩,坐在床上嘟着嘴。国藩转过身,疑惑地盯着秉钰,他的心怦然一动,“秉钰,你莫不是?”

秉钰羞涩地低头一笑:“傻子!你一点都没察觉出来?”

国藩上前搂着妻子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将脸慢慢转向书案上的油灯,那火苗,宛若小精灵般不停地往上蹿着……

二天清早,江氏和秀娟、国芝,在厨房忙早饭,国藩笑着进来。秀娟忙说:“大少爷,餐厅等着就好。”

国藩嘿嘿笑道:“我来看看,能帮点什么忙。”

江氏手端着碗:“这儿哪用得那么多人,回屋等着吧。”

国芝端着托盘对大哥笑道:“大哥,过来吃吧。”国芝和秀娟各端起饭菜走了出去。

国藩站在母亲面前无趣地傻笑几声,江氏道:“哟,这孩子,快出去吃饭吧,看着娘傻笑什么?”

国藩开口道:“娘,秉钰昨天晚上,说想吃杨梅。”

江氏闻听一愣:“哦?你没多问问她?”国藩脸上泛起了红晕,“哈,也没什么好问的,好像是,又有了孩子。”

江氏忙将手上的碗放下:“哎哟,你这孩子!昨晚,怎么不告诉娘呢?”

“昨晚,我看大家都已睡下。”

江氏忙说:“那,等下吃完饭,赶紧请个郎中给把把脉吧。”

“娘,我也这么说,可秉钰不让,她说,怕吓着孩子。”

江氏大为不解道:“又说傻话,把个脉怎么会吓着孩子?”

国藩顿了顿道:“秉钰一直对桢第念念不忘,我担心,她如此下去会坏了身子。我安慰她说,如果,孩子和我们缘分未了,定会找我们来投胎的。打那起,我看她真的释怀了许多。或许,这次,她真这么认为的。”

“你说得对!挡不住,真是我那孙孙又投胎来了呢!”江氏禁不住潸然泪下,“只要秉钰能从丧子之痛走出来,一切,都由着她。想那可怜的孙孙临走前,郎中不停地开方子,灌了那么多苦水。后来,孩子看到我拿勺子,就吓得哇哇直哭……”

“娘,您别激动,秉钰就是这么想的,她把肚子里孩子想成了桢第。”

“那,那就,先不提郎中的事,等孩子坐稳了胎再说。啊,这样,你,我,这,哎哟!看娘慌的,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娘,您别着急,慢慢说。”

“这样,你快叫上国潢、国葆,随我去摘杨梅。”

“娘,杨梅还没成熟,再说,我们到哪摘去呀!”

“你不用管,娘会想办法。你男孩子不知害喜的滋味,就是青的,娘也要给她摘回来。”江氏解下围裙走出厨房,国藩追了出去:“娘,您要去哪摘啊?”

江氏回头道:“方圆几个村都有杨梅树,给谁家说说,都不会不让摘。”

“要去我去!怎么能让您走村串乡地去找杨梅?”

“傻儿子,这时候,秉钰最需要的是你陪在身边!别管了,你去陪她,等我回来。”

江氏倔强地走去,国藩望着母亲的背影百感交集……

秉钰有喜的消息一下子传开,国芝、春姑和芽妹,围在秉钰的床前,“只要嫂子想吃的,随便你说。”国芝兴奋道。

秉钰难过着挤出个笑脸:“好妹妹,我知道你心疼嫂子,只是,我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

春姑稚气地问道:“嫂子,如果小弟弟生下来,是不是我也可以当姑姑了?”

“傻丫头,不是小弟弟,是小侄子。”国芝纠正道。

芽妹说:“我还是小孩子,也可以当姑姑吗?”

“当然,你也是小姑姑。”秉钰抚摸着芽妹的头道。

大家正围着秉钰喋喋不休,秀娟端着碗汤进屋:“少奶奶,夫人安排我给您做了碗酸粉汤,很爽口的,您试着喝口看看。”

“哎哟,瞧大家把我惯的,还麻烦赵婶给我端来。”秉钰说着要下床,被秀娟劝住,“少奶奶,还是在床上喝吧,这时候,无论怎样,都要忍着性子在床上安歇几日。女人坐胎,跟坐瓜一样娇嫩,可得紧照护着。”

国芝说:“赵婶说得在理,嫂子就多在床上安歇几日吧。”

听说儿媳有了喜,江氏脚下像生了风,带着国潢、国葆、壮芽,一起来到村口的五婶家。待说明缘由,五婶爽快地带着几人,来到后院的两棵杨梅树下。

杨梅刚挂果不久,偶有几个泛红的也全被壮芽给摘了。

壮芽从一棵树又往另棵树上攀爬,江氏树下喊着:“哎哟我的儿,小心!”

壮芽轻盈地爬上树枝,回了声,“没事。”又摘了些微红的杨梅放进袋子。

国潢树下喊着:“下来吧!差不多了。来,我接着你。”壮芽抱着树踩着国潢肩膀跳下,将手提的布袋放进江氏的篮里,“没事的,我在家常常爬树。”

五婶拍着江氏的手道:“瞧瞧你这做婆婆的,儿媳的一句话,就舍着老命非弄到手不可,就是亲娘也难做到啊!”

“嗨!谁不是打媳妇过来的?女人怀孩子这罪都经过。我摘回去,哪怕她不吃,就是看上两眼,也没白费媳妇的一个念想。”江氏说着掏出个红包,“他五婶,您瞧,果子还没熟就给您祸害了,这个您收着,算我的一点歉意。”

五婶随将红包放回江氏的篮里:“嫂子,你还真把我当外人了?”

江氏又将红包塞到五婶手上:“这个你务必收着,果子没成熟,就被摘了去,这是对树神的大不敬。麻烦你帮嫂子给树神敬炷香,请树神宽谅我这做婆婆的一片苦心。”

五婶拿着红包,为难道:“嫂子是让我没话说了?”

江氏拍了拍五婶的手:“不能再推辞,我心里已经承情不过!行了,你忙着,我这就得赶紧回去。”

五婶只好收着,陪江氏一行匆忙朝大门走去。

国藩坐在床头安抚着爱妻,壮芽端着个木托盘站门外喊道:“大嫂,我是壮芽,师娘让我送杨梅过来。”

国藩忙起身:“进来吧壮芽。”

壮芽托着托盘进屋:“师娘说,杨梅有点酸涩,怕嫂子吞咽不下,特意配了碟蜂蜜,让嫂子蘸着吃。”

国藩忙将杨梅接过:“哇,摘了好多,哪摘到的?”

“前村五婶家的。”壮芽道。

秉钰道:“一定是你爬树上摘的吧?”

壮芽咧嘴一笑:“是和国潢哥哥、国葆哥哥一起摘的。”

国藩感激地:“谢谢你壮芽,辛苦你了。”

“不辛苦,只要嫂子喜欢吃,我就高兴。大哥,赶紧让嫂子吃吧,我去做功课了。”壮芽说着出了房。

国藩端着杨梅问秉钰:“这能好吃吗?”

秉钰迫不及待地挖了勺杨梅送进口中,国藩撇着嘴,仿佛自己牙被酸掉:“傻丫头,慢点吃,瞧你这吃相,唉!八辈子没吃过饱饭似的。”

“是你儿子想吃,我在替儿子吃。”秉钰话说一半突然哽住,二人眼睛同时泛起了泪花。国藩哄着妻子,“不许哭。吃吧,儿子想吃呢,啊?”

秉钰忍住泪水,又往嘴里塞了口,想了想道:“国藩,你说,这孩子会不会真的是...这次,他还能是儿子吗?会不会变成女孩?”

国藩不知如何回答,谎言道:“你若爱哭,他便天天陪你流泪,或许就是女孩,女孩子爱哭嘛。你若刚强,他当然还是儿子。”国藩说着一把搂住妻子。他用美丽的谎言予妻子和自己以安慰,没人知道,此刻,他的心苦中含甜。

国潢刚进家便被父亲叫到后院。二人在仓库,一个念账本、一个打算盘。一阵忙碌过后,国潢停住了算盘,望着父亲:“爹,全部家当就这些了。”

曾麟书慢慢合上账本,深沉道:“进项不增,支出反倒越来越多。”他顿了顿又说,“国潢,这段日子,家就由你替爹打理着。”

国潢迷茫地看着父亲:“爹怎么要将家交给我?”

“爹要出趟远门,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你大哥面临散馆考试,学业压力过于从前。弟弟们还小,爹只能委派于你。”

“爹是要去哪里?”

“这个你无须过问。总之,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你性情温和,做事细心,替爹管好家就是。”

国潢心情沉重地低下了头,没再言语。大哥面临仕途的关键,弟弟们都在无忧无虑地读书,自己呢?家里家外都在忙不停,抽空读书的时间都很少,他只能把怨言埋在心里,默默奉献着。

秀娟和江氏正在织房为国藩裁剪鞋子,赵奶奶一边做活,一边教两个孙女:“来,仔细看着,针脚不能太大,一定要大小均匀,缝过去一针,把针倒回来,再往前缝,这样才结实。”

春姑一旁点着头:“哦,我明白了。”芽妹拿着自己缝的针线、给奶奶看:“奶奶,是不是这样?”奶奶拿过一看扑哧笑道:“哎哟,你缝得这叫蚯蚓!你还是先学打扣子吧。”

国芝从院里进来,对母亲道:“娘,爹让您过去一下,爹在书房呢。”江氏忙对秀娟道,“妹子,你先按鞋样裁十双吧,我去去就来。”

“夫人忙去吧,剩下的交给我就是。”

曾麟书在书房正在写字,案上已摞着许多写好的字幅,江氏进门便问:“正忙着给国藩准备鞋呢,找我何事?”

曾麟书写完最后一笔,回身道:“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曾麟书坐在妻子对面,“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出趟远门。你放心,学堂和家里,我全给国潢交代好了。学堂的孩子先由他带着,家里的一切也都由他接手照应。你只需管着全家,吃喝拉撒就好。”

“你交代这么周全,是要打算去哪儿啊?”

曾麟书无奈道:“我打算去趟长沙。到耒阳、永兴、岳阳,见见我的老学友和几个本家亲戚。”

江氏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你是要,找他们化缘的吧。”

“国芝眼看要出嫁,孙子很快也要降生,国藩马上也要回京。这三头,件件都是不小的开支。我这做爹、做爷爷的,哪个都不能对不住。”

江氏想了想道:“那些旧朋旧友很久也没了来往,见面就向人家借钱,万一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好下台不说,今后,连朋友也没得做了。不如,我再回趟娘家,向我几个兄弟张张口。”

“不能再去麻烦他们了。我主意已决,明天一早就动身,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尽快回来。家里老人和孩子你就多受累吧。”

江氏叹息道:“你执意要去,可多年不见,总要给人家带些什么吧?”

曾麟书指着书案的字幅:“瞧,我已经准备好了。大家都是文人,应该不会世俗。想必,他们念起旧交和国藩点了翰林的份上,不会驳我面子。”

“这事,你告诉爹了吗?”曾麟书说,“告诉爹,岂不又在给爹添心事?”

“若是看到人家家境不易,这个口,张都不要张,免得都难堪。”江氏嘱咐着。

四月的湖南,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山茶花、樱花、海棠花,争奇斗艳。这又是一个芬芳的季节。

在国荃、国葆、壮芽的多次哀求下,爷爷曾星岗,终于应允他们以健身为目的,上山习武。当然,每日功课是不能丢下的。

三人来到《状元寨》,如同放归山林的兽崽,没有家的束缚,心也是自由的。他们就像三只雏鹰,渴望在蓝天的翱翔。

早饭还没开始,兄弟们已是满头大汗,他们练着刀枪剑戟各种武艺。国葆和壮芽,也正由大壮教习扎把式。

宽大的厨房内外,五六个厨娘忙着择菜、做饭。

荷香在院的两棵大树间晾晒衣服,恰国荃和二喜从山寨小道快马归来。荷香将衣服拨开些缝隙窥视着二人。见国荃和二喜将马拴在马桩向正堂走来,她忙端起盆子迎上。

“干爹,回来了。”

“哈,好闺女,快给干爹烧壶水去,我要泡茶。”

“哎!就来。”荷香答应着,端着脸盆朝厨房走去。

国荃望着荷香背影心里一怔,随二喜进了正堂。

二人坐下,二喜道:“坐着喘口气,等下,叔给你喝,咱山寨刚刚炮制好的春茶。”

国荃随口问道:“叔,山寨怎么还有女的?上次来,我怎么没有见到。”

二喜大大咧咧地:“有男人的地方,怎能离得开女人!”

“那,她们是?”

“你小子别多想!这些女人,有的是兄弟们的家眷,有的是我捡回来的难民。”

“难民,您捡的?”

“是啊,前些年,这一带的乡亲,受各路土匪抢掠,就连广西的土匪也窜过来作乱。匪与匪之间,还常因地盘相互火并,迫使很多家庭流离失所。一些没家可回的,我便将她们收留于此,也算是在我这安了家了。”

国荃闻听煞是震惊:“二喜叔真乃大侠也!怪不得爷爷那么赏识你,今天我才知道。”

“嗨!你爷爷才是我心目中最最钦佩的大侠!你可能不知道,爷爷年轻时的作为。爷爷年轻时,可是咱县首屈一指的血性男儿!”

国荃对二喜口中的爷爷,莞尔一笑,打问道:“叔,刚才那女孩,怎么叫您干爹?”

“唉,她是个苦命的孩子。”

“也是您检的?”

“她是我盟兄---杨伟光的女儿,伟光原是寺庙的武僧,六岁跟寺院住持习武,二十岁下山。”

“和尚哪来的女儿?”国荃问。

“他下山后,便还了俗。伟光一身的好武艺,轻功、飞檐走壁,简直跟草上飞一样。我们是打土匪时结拜的兄弟,后在一次剿匪中,他为了掩护我,身中十二刀,唉!”二喜说着朝自己大腿狠狠捶了下。

“啊,实在是可惜。”国荃感慨道。

那年,杨伟光二十七岁,荷香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咽气前,将六岁的女儿托孤于二喜。二喜对杨伟光是一条命的恩情。他葬了荷香的爹,便将荷香母女接到了山寨。从此做了荷香的干爹,且对荷香视如己出。荷香三岁便随父亲习武,到了山寨,整日里和兄弟们摸爬滚打,练就得一身好武艺。

二喜突然问道:“哎?国荃你属什么的?”

“属猴。”

“哦,荷香属鸡,比你小一岁。”二喜自己也不知为何要说这么一句。

国荃淡然一笑:“哈,叔怎么想起问我属相?”

二喜轻描淡写地来了句:“啊,随便问问。”

国荃得知荷香身世,反倒对二喜更加敬重,他想了想说:“叔,您侠义肝胆,怎就容不下婶子也跟着你?”

二喜将头一背:“就别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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