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州敦煌城内熬过了一个冬天后,马灵一行七人再次踏上了西去的旅途。
他的一个同伴、军情司的崔元庆,永远地埋葬在了三危山下,离他的故乡、河北行省中山府足有六七千里之遥。
崔元庆加入梁山很早,他是河北流民出身,小伙子的儿子还不到三岁,就自告奋勇跟随马灵西行。
西夏的西北地界并不太平,沙州由于从前汉时就有许多汉人居住在这里,随着唐朝的灭亡、西夏的崛起,沙州汉民四面便被夷狄所包围。
一伙马贼突然出现,马灵一行人奋起抵抗,崔元庆便被一支简陋的狼牙箭射中。好在沙州的巡逻官兵及时赶来,救下了一行人。
但马灵在给崔元庆医治时,嗅到了箭头上的臭味,那是马贼们用粪水浸泡过了的,马灵不清楚细菌感染伤口的缘故,尽管第一时间用烧红的刀子剜去了烂肉,但崔元庆却高烧不止,然后开始说胡话。
“博望侯,我…再不能随你走下去了!”
这是回光返照的崔元庆,临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紧紧拉着马灵的手,看着同伴们伤心欲绝的脸,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然后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马灵第一次怀着无比虔诚的心,低声念起了佛家的往生咒。
战友物故,但该做的事情还要继续,总不能让崔元庆白白死去。于是马灵一行人怀着悲痛的心,将崔元庆埋葬,然后收拾了心情,准备继续未竟的事业。
敦煌城是西北少有的大城,城中百姓号称三万户,以汉人居多,也生活着昭武六姓的粟特胡、羌、吐蕃、回鹘,以及少量的焉耆龙家、嗢末等各族百姓。
汉武帝以前,祁连山中段生活着月氏人,筑昭武城,随着匈奴的崛起,月氏人被赶出了家园,仓皇向西域逃去,在河中地区建了十余个城邦小国,便被中原王朝称为昭武六姓,实际上有十多个汉人姓氏。
留在祁连山的月氏人,则被中原称为小月氏、卢水胡,随着魏晋十六国的结束,也融入了其他民族当中。
敦煌城与内地不同,这里还保留着从汉武帝一直到唐朝的诸多世家。比如索氏、号称汉光武帝刘秀皇后阴丽华族人后裔的阴氏、清河张氏、南阳张氏、陇西李氏、安定宋氏等。
安史之乱后,吐蕃占据河西走廊,几十年后张议潮沙州起兵,席卷河西,使得这片沦为异族铁蹄的汉家故土再次回到中原的怀抱。
但唐朝皇帝却给了这群心向中原的汉人们一个带有侮辱性质的名号归义军。归义军节度使先后换过三次,首先是张议潮的侄子、然后他的儿子杀堂兄,又被女婿杀大舅哥,再被张议潮的孙子夺了回来。
再然后,张议潮的女婿索勋的女婿曹议金取代张氏,至此敦煌曹氏执掌沙州,延续了八代人。
敦煌曹氏就出自西域的粟特人,属于昭武六姓之一,祖上大约是入华经商,开始在沙州定居,并彻底完成了汉化。
从曹议金就任归义军节度使后,便一直向中原王朝称臣,大宋也延续了这一纳贡关系,仍旧册封曹氏。
但宋仁宗亲政后的第三年,西夏李元昊攻打沙州,归义军彻底灭亡,宋朝方面没有任何反应。
现如今敦煌曹氏已经被西夏强行搬迁至兴庆府,许多本地大族也被强行迁徙,但仍旧有许多小世家留在了本地,西夏也不得不用世家为官治理沙州。
此时马灵就站在莫高窟内,西北佛事昌盛,但莫高窟却已经残破不堪,虽仍旧有僧寺,但少有人来打理。
他站在一幅壁画前,这里的僧人介绍,说是第二任大唐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为叔父张议潮所修建的功德窟,并请名师作画,画的就是张公受封节度使时、领兵击吐蕃的情形。
马灵盯着张议潮的画像,他突然有些恍惚,不过三百年时间, 却仿佛隔绝了数千年。
沙州的汉人,仍旧着唐样服饰,与宋人的繁琐大不同,怎么看怎么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大气。
马灵恭敬地行礼,然后在僧人期盼的目光中,掏出几片金叶子作为佛寺的供奉香油钱,便叮嘱地说:“还请师父勤洒扫,不久后自当再见!”
那僧人脸上的灿烂笑意已经掩饰不住了,浑然不在意马灵话里的意思,只以为马灵笃信佛教,日后还会再来参观的,便不住点头。
在敦煌城内,马灵等人并未暴露身份,仍旧伪装成从西凉府游历佛事的巫医,他已经大致摸清楚了这里的情况,天色转暖,他也要继续出发了。
他再一次来到了崔元庆的坟茔前,这座小小的坟头光秃秃的,三危山的料峭风,尚未从玉门关吹拂而来,木制的墓碑上,是马灵亲笔书写的籍贯名讳。
在坟头添了一捧土,马灵轻声说:“兄弟,下一次再来时,带你回家!”
祭奠完毕,马灵翻身上马,扬鞭西指:“过玉门关,去高昌!”
西北之地虽然贫瘠,但目光所至,天高地阔,使人顿生苍凉豪迈之感,马灵不知道前汉博望侯张骞是否走过这一条路,但千年以前的汉人祖先曾经走过,唐朝北庭、安西都护府的大军走过,今天,他也要走上这一条道路,沿着先辈的足迹,引领着汉兵的再次到来!
小小的队伍里多了一名向导,是个蕃汉混血,名字也有些奇怪,叫作张次仁,听闻马灵从西凉府来,要去高昌,他便主动站了出来。
“西面多马匪,都是驴日狗出的回鹘奴,师父要当心!”张次仁对马匪深恶痛绝,他在敦煌城外小村子的家,已经被马匪光顾过两三次了。
马灵抚摸着腰刀,以及怀里一杆小巧的臂弩,笑了笑:“且走着,前面带路!”
他的腰囊中多了一袋石子,那是张清入梁山后,他与“没羽箭”互相切磋暗器功夫学来的。
这一次,不会再有一个同伴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