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宜扬着脸,像小时候一样,对我说着谢谢,但脸上,却全然没有小时候的怯懦。
我真心为她开心,便握住她的手,“小时候你就说过很多遍谢谢了,我早就收到你的心意啦,怎么长大了还说呀,我又没做什么。”
宋知宜一边流泪一边摇头。
吕宁安大概不懂,那时的她对于自己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从小她就处处被冷落,甚至因为个子矮小,常常受周边小朋友的欺负。
那时的她,吃不饱,穿不暖,明明是该承欢膝下的年纪,日子过得却没有一点希望。
是吕宁安,一次次为她出头,给她补充营养,把自己心爱的东西分享给她。
那是她昏暗人生中感觉到的第一份温暖。
至今难忘。
这是说多少声谢谢都难以表达的,她甚至现在就想把自己卡里所有的钱都打到吕宁安那里。
宋知宜是个行动派,有什么想法都喜欢立即付诸行动,但她忘了,她的卡没有限额。
想到这,她直接把她的卡塞给了我。
把我吓了一大跳。
长这么大,我从未觉得有一个东西如此烫手,手忙脚乱地就把卡塞了回去,认真道:“珠珠,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可宋知宜却觉得,那远远不够,甚至因为自己一开始把吕宁安当保姆的事而倍觉羞愧。
还好安安不知道她的那些心思。
我看着她愁云密布的脸,有些无措。
珠珠很坚持,但我真的不能收她的卡。
没办法,我只好先顺着她说道:“等我有需要,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宋知宜一脸的不相信,“真的?”
我只能硬着头皮肯定道:“真的。”
反正,需不需要的标准是我来定的。
如此,宋知宜才欣然接受。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与她话着家常,“不过以后,你最好还是不要再把你不是你爸妈亲生的事告诉给别人了,万一传出去,对你不好。”
我肯定会死死守着这个故事,但别人可不会。
万一被人知道,她是一个假千金,谁知道那些人会怎么说她。
想到这,我不禁有些责备,“其实这个事,你连我都不该告诉的……”
但以我们的关系,珠珠想与我相认,就避免不了地,会让我知道这个事。
想到这,我便闭上了嘴,一脸纠结。
宋知宜不想让我内耗,便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背,“放心,我既然决定说出来,就是做好了准备的。”
“但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太莽撞,我一开始告诉你,只是一个开头。”
“原本我决定,从你开始,慢慢把这件事渗透给所有人,这样就算被人看出来我对他的心思,我也可以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的这份感情并不龌龊。”
“但是最近我突然想明白了,我要重点注意的,从来都不应该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父母,还有宋氏的那些股东,还有……我那个嫂子。”
“况且他们都已经订婚了,我又能怎么样呢?”
刚准备再详细地问问珠珠这么多年过的怎么样,一阵手机铃声将我的话拦回。
手机就在我手边响起,我一眼就看到了来电显示。
随即我像是如梦初醒般,想起我今天还约了人。
“啊啊啊啊珠珠我先不跟你说了,我一会还有事,等晚上回来咱们再聊啊。”
“好好好,欸你慢点别摔着!”
“知道了!”
匆匆洗了个澡,将头发吹至半干,我便坐在了化妆镜前。
最近的护肤很有效果,痘印已经淡化了七七八八,我整个人的状态都好了不少。
有了许梨的帮助,我的化妆技术也进步很多,便回忆着她教我的方法,快速化了一个淡妆。
换衣服时,我的手自然而然地伸向了卫衣和牛仔裤,但在摸到衣架时,我突然犹豫了,转而将手伸向了旁边的一件小毛衣上。
软软糯糯的质感,不管是摸上去,还是看上去,都很舒服,我喜欢得不得了。
奈何之前背太厚,穿着没有那么好看,所以便闲置了很久。
现在,现在,总算可以毫无压力地穿自己喜欢的衣服了。
我毫不犹豫地换上了那件齐腰毛衣,大胆地将腿露了出来。
怕晚上会冷,我还加了一件厚厚的外套。
或许是因为没见过我这样穿搭,许星朗盯着我看了好一会。
直到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神。
随后,便是满眼的欣慰和自豪,似乎,还有一点点惊艳与欢喜。
我低着头,抿嘴笑。
看来,我这一次的风格突破,还是挺适合我的。
二十分钟后,我们来到了福利院。
门卫依然是上次我见过的那个大爷,只是多了副老花镜。
他握着镜腿眯着眼,细细地瞄了我一会,便认出了我是谁,笑呵呵道:“小许啊,又带同学来的?”
许星朗一边登记,一边抬头,扬着唇边,露出一口白牙,“大爷,这是我女朋友。”
门卫大爷笑得一脸欣慰,“好好好,好啊。”
被一位长辈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的感觉很幸福,但我总共也才见了大爷两次,被他这样盯着,哪怕我知道他的眼神没有一点恶意,我还是有些莫名得紧张。
东张西望太不礼貌,我便低下头,认真看着许星朗在登记本上写着我们两个的名字。
垂下的眸子被睫毛挡住了一半,我偷偷向别处瞟,倒也不会被发现。
但为了不那么明显,我还是只瞟了登记本那一块区域。
这一瞥,我便在登记本上面的那几行里,发现了好几处我熟悉的名字,后面还跟着日期。
原来在我们分手那段时间,这个我一直不愿意踏足的地方,他却来了很多次。
或者,也可以说,他有爱心这个事,不是立的人设。
我正发着愣,许星朗已经签好两个名字交给了门卫大爷。
大爷连看都没看,便将本子合起来,对我们挥了挥手,“行了。快进去吧,外边冷。”
我和许星朗应了一声,便走进了大门。
小一年没来,这里的设施都没有变。
除了楼门的地方,装上了厚厚的帘子。
这个时间,小朋友们刚吃完早饭不久,正在活动室里学习画画和写字。
院长阿姨走在前面率先推开门,我们紧随其后,入目的,便是一个又一个闻声看过来的小脑袋瓜。
我下意识地去寻找我上次带过的孩子,却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看到。
好在我还记得他们的名字,一问,才知道,他们在我没来看他们的这一年里,陆续被领养了。
领养的条件并不简单,能够达到标准的父母,想必会对孩子好的。
如此,我才稍稍放下心。
随后,便投入到今日的工作中。
尽管有院长阿姨为我们作自我介绍,但孩子们好奇的目光还是一直跟随着我们,尤其是一个小女孩,长得很漂亮,眼睛大大的,像一颗颗黑葡萄。
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不管我变换多少次位置,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我。
终于,我忍不住蹲下身来,柔声问着,“怎么了?”
见我走近她,小女孩却忽然低下了头,像偷看被抓包一样,有些无措地揪着自己的衣角。
我不禁滞住一口气,下意识地反思起自己刚刚的语气。
可是……
我的声音也不凶啊,她怎么……
就在我准备再次询问时,小女孩像是突然有了勇气,抬起头,张开短短的手臂道:“姐姐抱。”
声音脆生生的,让人无法拒绝。
又带着一丝怯懦,惹人怜爱。
看着小女孩稚嫩的脸庞,我瞬间想到了宋知宜说过的,福利院的孩子,得到的关爱都很少。
那一刻,我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当即张开双臂,准备实现她这个愿望。
谁知,在我即将抱到她时,一位阿姨冲过来,一脸责备埋怨地瞥了我一眼,随后将小女孩抱走了。
我不明所以地站起来,便看到了已在我身边站定的院长阿姨。
“阿姨,我……”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院长阿姨耐心地给我解释着,“福利院的孩子,是不能抱的。”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群缺爱却得不到足够的爱的孩子,如果他们得到了温暖,心里就会一直抱有期待,就会一直期待给他们拥抱的人再次来看望和拥抱他们,这种短暂的温暖,会让他们更加没有安全感,进而造成二次伤害。”
是啊,没有人会一直陪伴他们,拥抱他们。
怪不得,我从没看见过这里有人抱过孩子。
我竟然还天真的以为,我是和那个孩子合得来。
顿时,羞愧的感觉席卷了我的全身,紧随而来的,还有满满的歉意。
“对不起,阿姨,我不知道…”
“不知者不怪,下次注意就好了,去看看其他孩……”
话还没说完,一阵尖锐的幼儿喊叫声穿透我的耳膜,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的发源地。
便见一个面容不似常人的小孩,正放声大叫。
小朋友看上去也就两岁多,坐在桌边都需要宝宝座椅,此时哭得满脸通红,还不住地拍打着自己的头。
许星朗坐在他旁边,整个脊背都僵硬了几分,浑身都透露着一股子无措的气息。
我赶紧过去,便见他动作慌乱地轻声哄着那孩子,却无济于事,孩子依然在大喊大叫。
怕他伤到自己,许星朗便抓住了那个孩子捶打自己头部的手,制止住了他的行为。
来之前我们看过这些孩子的资料。
这个孩子是被遗弃的,刚来到这个福利院才两天,在场的保育员既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不了解这孩子的生活习性。
而有经验的老师这两天刚好出差去进修了。
似乎是因为这两天孩子经常这样哭,保育员们全都一脸的司空见惯,甚至想像前两天那样,把孩子抱去小屋,等他自己哭完。
可是怎么能任由孩子这么哭下去呢。
看着这孩子不寻常的行为,往常在学校里学到的那点知识,渐渐在我眼前涌现。
没空再想那么多,我当即走上前,就着许星朗的姿势,快速检查了孩子身上。
没有伤口也没有淤青,连道红印都没有,不像是撞到哪里而痛得大哭。
他的衣服内侧也没有标签会摩擦皮肤,我把他的外套脱了下来,内搭是一件很宽松的衣服,也不像是衣服过紧导致的不适。
我又快速把桌上比较尖锐的物品移走,将灯调暗,把所有发出响声的器具都关了。
所有可能让他感觉到焦虑的因素我都拆除掉了,然而,孩子还在叫。
“你们刚刚在玩什么吗?”我出声询问着。
会不会是因为他的刻板行为被别人破坏了,他才这么激动。
又或者,是因为他接受不了这个游戏,不想玩,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但许星朗却说,“没有啊,带他的阿姨说这孩子是孤独症,平时爱在自己的世界里玩,让我们不要去打扰他,他刚刚一直冲着那边那个方向发呆,突然就开始叫了。”
发呆?
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我惊喜地顺着许星朗比划的方向看去,本以为会看到些什么突发故障而不运作的东西,可是看过去,那里却只有一面墙。
煞白煞白,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的一面墙。
“你确定是这个方向?”
许星朗一脸肯定地点点头。
我垂着眸,一脸愁容。
我想不出别的可能性了。
原来理论和实践结合是一件这么不容易的事。
孩子的哭喊声越发尖锐,没时间让我继续感慨,我急得额头都冒出了轻微的细汗。
突然,我想起了一个一直给我忽视的也是最基本的问题。
“他是不是尿了?”
许星朗一愣,就要把孩子抱起来检查他的纸尿裤。
这时,保育员过来说,“这孩子刚刚才尿过,才换的纸尿裤,而且这纸尿裤也没有变大,不是尿了。”
连这个都不是,那还能是什么?
就在我们都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阵小小的响动在我们周边悄悄响起,随即便是一股扑面而来的恶臭。
我自认为我忍受气味的能力还算可以,却也被熏得想要干呕。
我捂着鼻子,闷闷道:“这什么味啊?”
保育员眼珠子转了一下,后知后觉地一拍大腿,“哎呀我想起来了,这孩子从到这那天开始就便秘,一放屁就像谁家粪坑炸了似的,今天还没排便呢。”
这就对了,便秘会引起腹痛,孤独症儿童腹痛不会表达,可不就只会叫吗。
“我会一点推拿手法,让我试试吧!”终于有解决办法了,我在学校里学的东西可算是能派上用场了!
而那时的我,脑子一热,光想着自己能够帮上忙,又十分着急地想要帮着解决问题,也就忘了去想想,在场的人里,是否只有我能帮这个忙,其他的保育员在这方面的经验,会不会比我更多。
很多年之后,我还常常会想起那天的画面,心态也从一开始的自豪骄傲慢慢变成羞愧难当。
因为,我慢慢懂了,当时那个保育员阿姨欲言又止的神态,还有院长阿姨微微抬手的制止动作,以及她们齐齐看向我时,那鼓励的目光。
但当时的我,什么神态都没看懂。
我只知道,我得到了允许,我要让这个孩子停止哭泣!
于是,我仔细回想起我在学校学到的按摩手法,轻柔缓慢地揉着那孩子的肚子。
五分钟后,我便听到了一阵“噗嗤噗嗤”的声音。
“拉了拉了!”
“诶哟听这声音拉得还不少呢……”
此时此刻,没有人再去顾念这个气味臭不臭,大家都为了这个名叫“嘟嘟”的小朋友的顺利排便而欣慰。
很快,孩子便感觉到舒服了,叫声慢慢减小,再到停止喊叫。
问题顺利解决,我捏了一把汗。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随后,一声接着一声的赞美接踵而来。
“小美女真厉害啊……”
“是啊是啊,可帮了我们大忙了。”
“要是没有你啊,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在一声声夸奖中,我强撑着没有迷失住自己,反而有些害羞。
人一害羞,就爱找点事情干,最好还是和与自己相熟的人一起干。
于是,我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许星朗。
却见他正神色温柔地注视着我,一眼都没错开。
那满眼的光,渐渐映射到我眼前,缓缓在我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字:
骄傲。
他,在为我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