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安府。
当陈御史带着衙役包围周家时,周家早就人去楼空,只余下几个不知情的仆役。
陈御史命人搜查整个府邸,可惜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周福全此人行事极为谨慎,临走前将所有账册信件尽数焚毁,连一张纸片都没留下。
九月初,秋风渐起,落叶纷飞。
钟会打量着宋芫新添的宅院,虽然不算奢华,却处处透着雅致。
前段时间,钟会忙于处理速骥行各地分号停营业后的诸多琐事,好不容易抽出空来,便想着来宋芫这新宅看看。
抬眼打量了圈庭院,他啧啧道:“小宋,你这宅子置办得不错啊,看来是真打算在广安府扎根了?”
宋芫正在修剪一盆兰草,闻言笑道:“钟哥说笑了,不过是想着以后来府城办事有个落脚处罢了。”
钟会点头:“也对,如今林知府上任了,咱们在广安府的生意也能顺当些。”
至少像刘德义之流都不敢仗着知府大人的名头,肆意妄为地为难商户。
以前,刘德义时常带着衙役以各种名目勒索商户,稍有不从便以“妨碍公务”为由将人抓进大牢。
如今林知府上任,整肃吏治,这些宵小之徒自然收敛了许多。
虽然速骥行的业务暂停了大半,但松州暂时还算安稳,商路勉强能通。
钟会正打算将速骥行的重心转移到松州一带,至少能维持基本运转。
他与宋芫商量了一番,宋芫也觉得可行。
因南边战事不断,宋芫的酱料坊的生意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原本销往宜州、青州等地的货几乎全部中断,只剩下广安府周边几个相对安稳的府城还在维持供货。
接着说到最近府城发生的一件大事。
钟会神色突然变得严肃:“听说周家被抄家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宋芫虽然清楚内情,但此事牵涉重大,不便明言,只含糊道:“不太清楚呢,也是刚听闻消息,估计是犯了什么大错吧。”
钟会只觉唏嘘,他与周福全也打过几次交道。
那晚画舫上,因周福全替他们解过一次围的缘故,钟会对周福全的印象还算不错。
周福全看着是个儒雅持重的长者,出手阔绰,在广安府地界上时常做些修桥铺路、济贫扶弱的善事,在众人眼中那可是响当当的大善人。
钟会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人前备受尊崇的人物,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富贵啊,还真是如过眼云烟。”钟会一边感慨,一边走到庭院中的石桌旁坐下,顺手端起桌上的茶盏。
“这茶也不错,小宋,你倒是会享受。”
宋芫放下剪刀,用帕子擦了擦手,也走到石桌旁坐下:“钟哥要是喜欢,走的时候带些茶叶回去。”
这些茶叶是舒长钰特意让人从江南寻来的上等龙井,清香怡人,确实难得。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钟会哈哈一笑,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茶香氤氲间,他神色又认真起来:“小宋,你最近可听说渔阳府的消息了?朝廷已经派兵镇压福王叛军,也不知战事如何了?”
宋芫比钟会详细些,这几日刚收到暗卫传来的密信,渔阳府战事胶着,福王叛军占据地利,朝廷大军一时难以攻破。
但更令他忧心的是,冬生和乔风至今下落不明。
暗一虽已前往接应,可宜州如今兵荒马乱,谁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
“听说朝廷派了镇北将军领兵。”宋芫故作轻松道,“应该很快就能平定叛乱。”
“唉,这仗打得......”钟会摇头叹气,“听说叛军强征壮丁,手段极其残忍。宜州百姓真是遭了大罪。”
宋芫沉默不语。
他比谁都清楚,原着中这场叛乱持续了整整七年,所有州府十室九空,饿殍遍野。
而现在,因为他的干预,让冬生提前在宜州推广种植高产作物,至少让部分百姓免于饥荒之苦。
就是叫宋芫心梗的是,今年种的粮食只怕要给福王做了嫁衣。
提到宜州的战事,气氛就难免沉重起来。
宋芫及时岔开话题:“北疆战事已平,辽东那边也一向安稳,鹰哥应该能回乡探亲了吧?”
鹰哥这一去三年,杳无音讯,要不是宋芫从舒长钰那儿打听到鹰哥目前在辽东,当了个千户,立了些军功,钟会怕是要急疯了。
钟会闻言,神色果然缓和许多,笑道:“前日刚收到他的口信,说是已调任蓟州卫所,等驻军轮换时,或许能得空回来一趟。”
“好好好。”宋芫也不免高兴起来,“到时候咱们可得好好聚聚。”
钟会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他还说让你给他留几坛好酒。\"
宋芫失笑:“留,当然留!地窖里还埋着三坛十年陈酿,就等着他回来开封呢。”
这酒是舒父当年亲手所酿,宋芫特意讨来珍藏的,宋芫一直舍不得喝,就等着鹰哥凯旋归来时痛饮一番。
“对了,钟哥,我打算在府城盘下几间铺面,你对广安府的地界熟,帮我参谋参谋如何?”宋芫端起茶壶,给钟会续了一杯。
虽说战火随时会蔓延到松州,但此时也正是囤积居奇的好时机。
乱世中粮食与布匹最为紧俏,宋芫打算提前布局,收购几家粮铺和布庄,以备不时之需。
钟会眉毛一扬:“哟,这是要扩张生意了?想开什么铺子?”
宋芫低声道:“粮铺和布庄。如今局势动荡,这两样东西最是紧要。我想着,与其被动等待,不如早做准备。”
钟会眼底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宋芫的用意。
他思索片刻,道:“要说地段,自然是城南最繁华。但城南铺面价格虚高,不如考虑城西。”
“城西虽不如城南热闹,但胜在价格实惠,且靠近码头,运输便利。若要做粮食买卖,那里再合适不过。”
宋芫点头:“钟哥说得有理。不过我还想再开一家药铺,不知可有合适的地方?”
“药铺?”钟会有些诧异,“你何时对药材生意感兴趣了?”
宋芫轻叹一声:“战事一起,药材必然紧缺。我想着提前备些常用药材,既能赚些银钱,也能在必要时救助伤患。”
宋芫虽不是什么普度众生的大圣人,但力所能及之处,还是愿意施以援手。
钟会闻言,肃然起敬:“小宋,你这心思.....当真是难得。”
宋芫摇头,笑道:“钟哥别夸我,我也是存了私心的。乱世之中,多一份产业就多一份保障。”
几日后,钟会打听到几家合适的铺面要转让,便带着宋芫去实地查看。
城西的粮铺位置极佳,后院宽敞,可囤放大量粮食,且临近运河码头,运输极为便利。
宋芫当即拍板买下,又顺带盘下了隔壁两间仓库。
布庄则选在了城南与城西交界处,虽不如正南大街繁华,但胜在客流稳定,且后院设有染坊,可自行加工布匹。
至于药铺,宋芫最终选在了城北。那里靠近居民区,且租金便宜,方便普通百姓前来购药。
“小宋,你这手笔可不小啊。”钟会看着宋芫签下一张张契书,忍不住咂舌,“一下子置办这么多产业,就不怕局势越来越乱,到时候血本无归?”
宋芫将契书仔细收好,眼中闪过一丝坚定:“钟哥,正因为局势动荡,才更要未雨绸缪。粮食、布匹、药材,这些都是乱世中的硬通货。即便最坏的情况发生,至少我们还能保住根本。”
“还是你想得长远。”钟会感慨道,“我虽比你年长几岁,反倒不如你看得透彻。”
宋芫笑着摇头:“钟哥说笑了,你行走江湖多年,经验比我丰富多了。我不过是仗着有些消息门路,才能提前做些准备。”
接下来便是紧锣密鼓的筹备工作。
宋芫特意从云山县调来几个得力人手,分别掌管粮铺、布庄和药铺的日常运营。
这几年多亏刘管事帮忙培养了一大批可靠的人才,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接着又从当地雇了一批伙计,由管事带着熟悉业务。
粮铺那边,宋芫让人从云山县运来大量耐储存的谷物,如小米、高粱等,以及土豆、红薯等作物,囤积在后院仓库中。
除此外,他还特意借关系收购了几仓食盐。
药铺则请了位姓孙的老大夫坐堂,这几年宋芫囤了不少药材,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布庄只经营棉、麻等寻常布料,不碰丝绸这类奢侈品,既符合平民需求,又不会太过惹眼。
正好今年棉花大丰收,宋芫想再办一个纺织作坊,将收的棉花都纺成棉布。
就是作坊的选址一时半会儿还没定好,若是定在西江镇,离广安府太远,运输不便,且西江镇位置太过偏僻,熟练纺织工人难招。
要是选在广安府城,租金又太高,且地方也不好找。
宋芫为此事颇费脑筋,与钟会商量了几次,也没有太好的主意。
最后还是决定折中选在云山县,云山县虽不如广安府繁华,但胜在交通便利,且人工、租金低廉。
宋芫当即拍板,在县城西郊购置了一处废弃的染坊,稍加修缮后便可投入使用。
“这里离官道近,运输方便,而且附近有不少农户家的妇人都会纺纱织布,招工也容易。”宋芫满意地打量着这座占地不小的院落。
刘管事捋着胡须,环视四周,点头道:“东家眼光独到,这地方确实合适。后院宽敞,可以加盖几间工坊,前头临街,将来出货也方便。”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要招熟练织工,恐怕还得去牙行走一趟。”
宋芫道:“此事就劳烦刘管事了。务必找些手脚麻利、品行端正的女工,工钱从优。”
定下染坊改建事宜后,宋芫正乘着马准备回城东,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他回头望去,只见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队人马缓缓而来。
为首的正是骆哥,他身后跟着几名侍卫,护卫着一辆青布马车。
那马车样式低调,但细看之下,车帘上绣着暗纹,显然不是寻常人家所用。
宋芫勒马让到路边,正犹豫是否要打招呼,骆哥已经认出了他,微微颔首示意。
宋芫也点头回礼,双方就这样擦肩而过。
马车内,小石榴正倚在软垫上翻看账册。
忽然一阵微风掀起车帘,他余光瞥见路边那个熟悉的身影,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将账册捏出一道褶皱。
詹清越坐在对面,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慢声道:“要停车吗?”
小石榴垂下眼帘,摇了摇头:“不必。”
詹清越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窗外渐行渐远的身影,没再多言。
马车内重归寂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
小石榴盯着账册上的数字,却发现那些墨迹仿佛都化作了那人含笑的眼睛。
他烦躁地合上册子,转向窗外。
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落,斑驳的光影在他精致的面容上流转。
三年了。
自从那盏琉璃盏送到王府,他们就再未有过交集。
小石榴不是没想过主动去找宋芫,但每次想到对方刻意疏远的态度,骄傲的自尊心就让他却步。
“王爷,云山县的账目已经核对完毕。”詹清越适时递上一本新的账册,打断了小石榴的思绪,“今年黍麦的收成比去年多了三成。\"
小石榴接过账册,问道:“京城最近有什么动静?”
“回王爷,陛下已经派兵前往宜州平叛......”詹清越将打听来的朝中消息一一汇报,小石榴静静听着,神色平静。
宋芫自然是不知马车内二人的对话。
他马不停歇赶到广安府,一边筹备新铺开张事宜,一边继续派人前去宜州打听消息。
直到九月中旬,宜州那边终于传回消息:冬生和乔风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