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朱由检将皇后和太子公主们再次唤来,一家人相顾无言沉默不语,直到一炷香过后他才声音低沉的说道,
“你们走吧,能走多远走多远,永远不要回来。”
“倘若上天眷顾祖宗保佑,逃出这应天府后便找个无人的地方隐姓埋名活下去吧。”
太子公主们嚎啕大哭起来,周皇后则泪眼婆娑的开口,“陛下,让慈烺他们走就是了,臣妾要留在这里陪你。”
“不必了...让朕一人为大明陪葬足矣,你们是无辜的。”朱由检低下头摆了摆手,王承恩轻轻一叹走向前对着周皇后说道,“娘娘事不宜迟,再晚就出不去了,您还要照顾太子和各位小公主呢,不能留在这,待老奴将你们送出城后自会回宫陪陛下的。”
周皇后抹着眼泪表示,伪夏虽是叛逆,可听说那夏酋徐晋为人宽厚仁慈,并非那暴虐乖张之辈,其麾下的贼兵也军纪极好,应该不会侮辱宫中女眷,既然如今已事不可为,陛下不如体面退位吧,想必徐晋会善待前朝皇室的。
朱由检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话的,他的心中其实非常挣扎,没有人想死.可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对手坐在那张龙椅上耀武扬威却比死了还难受,于是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了。
众人轮流劝阻无果,周皇后只得含泪带着儿女与丈夫挥手告别,王承恩临走前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回来的,如果陛下决意殉国,那自己也会去地底下继续伺候陛下。
一夜无眠,次日红肿着眼的朱由检穿着破破烂烂的袍子站在奉天殿外,一阵清风拂过掀起地上的几片落叶,他遥遥望向宫门的方向,怔怔的等了很久又默默转身离去。
今日,连一个上朝的都没有。
空荡荡的大殿中,朱由检拾起地上散落的那两根木槌,一脸严肃的朝那张牛皮大鼓上敲去,表情坚定而执着,“咚咚咚!”的鼓声回荡在殿内.又传到殿外,声音既不连贯也毫无节奏。
往日卯时,只要太监一敲起这面大鼓,外面等候的文武大臣便会鱼贯而入,根据官职大小排好顺序肃穆站立议事,纠察官还要查看大臣的衣冠容貌,另有人对诸官进行点卯,无故缺席者会受到处罚。
奉天殿中的鼓声持续了很久,朱由检终于敲累了,他扔掉木槌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眸子也随之暗淡,大明被所有人抛弃了,他这个皇上也是。
鼓声没有叫来大臣,但却成功唤来几名小太监,朱由检定睛一看发现这几个家伙的面孔有些熟悉,都是昨日跟着王承恩来救自己的。
“贼兵恐怕就要打进宫了,你们为何还不逃?”
“回陛下,小的们在宫里呆惯了,出了宫反而浑身不自在。”
有一瘦脸小太监笑呵呵的说完后,又接着表示,宫里大约还有十七八名不愿意走的太监,王公公事前已经安排大伙各司其职,派了几人轮流出去打探消息,根据最新的情报广德府北境的防线已经全面崩溃,夏贼大部此时已经踏入了应天府地界。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迟明早贼兵便会攻进皇城。
朱由检听到这个消息并无太大反应,事实上他有着充足的心理准备,再加上这段时间的打击实在太多,整个人已经处于麻木的状态了。
“朕就知道那些民团不顶事...”
“史可法和钱谦溢呢?这二人可是殉国了?”
闻听圣上的话,那几个小太监对视一眼后低声道,“回陛下史大人负伤被擒,据说被铳子击中伤势极为严重。”
“至于钱大人嘛...”
“据说是被当场吓跑了,还尿了一裤子。”
“什么?”朱由检眉头一皱顿时气上心头,他完全没想到这个钱谦溢竟是如此鼠辈,竟这般不堪,听这话的意思是,钱谦溢刚一开战就当了逃兵,这种人怎么好意思在朝廷上说出那种大义凛然的话?
“那杨嗣昌呢,此人如今身在何处?可是投了贼军。”
杨嗣昌已经消失了好几天了,朱由检一开始还非常生气,后面事太多便没有顾上,直到这时才突然想到,而那小太监则表示,有人在玄武湖畔见到过杨大人,据说他不吃不喝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湖面已经好几天了。
“算了,随他去吧。”
朱由检已经对这些事无所谓了,他沉默片刻后向那几个太监吩咐道,“替朕去找一条白绫,要结实些的。”
“遵命。”
这时,众人已经明白了圣上的意思,只得神情复杂的磕了个头转身离去。
此时的应天府内已经混乱不堪,这里的秩序已经完全崩塌,到处都是奔走的人群和兵匪,另有暴徒歹人趁机胡作非为,不过这时已经没人在乎了。
城西头,模样狼狈的钱谦溢被同样的狼狈的几名亲卫扶下马,这老小子被血肉横飞的战场吓傻了,以至于到了家门口腿还在打颤,进府后一众女眷都大惊失色,而钱谦溢却一言不发,只是抓着水壶哆哆嗦嗦的灌个不停。
“大人,您不是在前线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由于城中混乱不堪,柳如是暂时寄身于钱府,只是还没过门而已,一见到钱谦溢她立刻面露喜色,以为是官军打胜了。
“惨呐!太惨了...”钱谦溢晃了晃发懵的脑袋,惊魂未定的说道,“这南贼实在是太厉害了,尤其是他们的火炮,你们不知道当时那颗炮弹离我就几步远,如果不是命好的话练个全尸都留不下呐!”
说着,钱谦溢老泪纵横,竟趴在八仙桌上放声呜咽起来,看样子是被吓的不轻,屋里的女眷们也不由担心起自己的命运,于是嚎哭之声此起彼伏。
“哭什么,哭有什么用。”
柳如是微微皱眉,又替钱谦溢擦拭掉泪痕,接着高声说道,“贼兵入城之后定是一场浩劫,大人本是朝廷命官,又是陛下仰仗的左膀右臂,将来必为那贼兵所清算。”
钱谦溢本就战战兢兢,听了这话后顿时老脸煞白,而柳如是却没有察觉到对方的表情,仍在自顾自的说着,“大人曾言,一旦贼兵打入应天府后便会以身殉国,妾身平素最敬佩的便是您,愿与您一同投水自尽!”
“这...这...”钱谦溢干笑一声,嘴角剧烈的抽搐起来:
“本官说过这样的话吗。”
“我怎么不记得了。”